小廟建於山巔之上,比鄰懸崖,背麵用一圈紅色的低矮院牆圈起,內有一片人為種植的小樹林。


    樹林之中,緊靠懸崖上方則設一亭,亭有八角,懸掛牌匾‘廣寒亭’。


    亭前不遠的一片空地上,則有一圓形墳塋,墳前立碑,正是廣寒真人之墓。


    即使經常有人對這些進行修繕,但墳內其實什麽都沒有,連個衣冠塚都不算,頂多隻能說墳塋建立之地,正好是廣寒真人殞命之所在。


    因劫雷兇險,渡劫失敗的廣寒真人已經被打的連灰灰都不剩下了。


    得到練氣決,踏上修行路,馬上就有三座大山攔在妄圖登天修士的麵前。


    一為築基,二為禦劍,三為稱仙。


    築基不好,萬事休矣,未來成就極為有限。在以前還伴有超高的危險性,十人築基九人亡,難度頗高。


    雖然自從築基丹發明以來,風險大大降低,可築基好壞依舊困擾著修士一生。


    相比起來,人階五品才可禦劍飛行的坎要容易得多,至少沒什麽太大的危險性。頂多就是不能成就五品修為,想要出遠門兒隻能靠兩條腿慢慢走過去。


    這個坎對於無根浮萍般的散修來說較為艱難,很多人都是廢了老鼻子勁兒才成功,日後能走多遠,那就隻能算走一步看一步。


    而對大派修士,以及根基穩健者來說,第二座山並不算特別困難。


    但真正的問題是第三座大山,也就是‘稱仙’。


    修為入地階,方可稱仙。


    這不僅僅在散修看來難若登天,即使是資源充足的門派修士,想要突破地仙都是不容易且非常危險的事情。


    天資不足者,將會被人階桎梏所困,根本摸不到地仙的門檻,而才華驚豔者,在越過門檻的一瞬間就會遭遇到修行以來最大的危機。


    九重天劫。


    劫分九重,第一重三道雷,第二重六道雷,以此類推。隻有挺過九重天劫者,方可成就地階修為,亦可稱仙。


    很多過來人都覺得,地仙九品至一品的天劫,都沒有人階一品升地仙的天劫來的狠。


    栽在九重天劫上的修士可不少,古往今來,簡直數都數不清。


    廣寒真人隻是其中之一,或是根基不穩,或是實力不濟,亦或僅僅隻是運氣不夠好……


    倘若他當初能挺過天劫,那就是另一迴事兒了,這座廟說不定都不會存在,而淩雲子當然也不會年年都跑來。


    將香燭紙錢擺在廣寒真人墓前,又將已經料理得當的三眼珍珠雞擺在正中。


    這種雞必須先鹵後烤,否則不能入味兒。肉質較粗有嚼勁兒卻極為鮮美,是當年廣寒真人最喜歡的吃食。


    鹵雞濃香,但平時最愛吃雞的淩雲子卻無多少食欲。


    想當年,他與廣寒、許鵬飛等人快意江湖遊遍東神州,那是何等的瀟灑快活,就算是做些傻事,都透著青春快樂的氣息。


    驀然迴首,世間匆匆已數百年。


    當年一起幹荒唐事的朋友如今大多都成了各門各派的長老甚至是掌門,事務繁忙脫不開身,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聚在一起犯傻。


    淩雲子看似一如既往,始終保持著吃喝逍遙,但那個廣寒真人一生都沒有過去的坎,早就被邁過去了。


    憶古思今,淩雲子站在廣寒真人墓前久久不動,或是在懷念當年的快活日子,也或許是在傷感好友離去。


    但思念了沒多久,他就伸手撕下個雞大腿,實在是有點破壞氣氛。


    剛才說好的食欲不振呢……


    此時一聲輕咳從背後傳來,接著道:


    “你果然在此。”


    淩雲子舉著雞腿迴頭望去,似乎是條件反射的想躲,但雙腳最終還是牢牢的立在原地,沒有動彈。


    尷尬道:


    “依白,許久不見。”


    來者正是玄雲宗的長老,沈依白。


    她一身白衣,頭戴麵巾與兜裏,輕起蓮步,看著慢,卻沒幾步便走到淩雲子跟前:


    “往年都是親自來我玄雲宗偷雞,怎麽?有徒弟了就知道指使徒弟幹活?”


    淩雲子與沈依白相識,還真是因這三眼珍珠雞而起。


    當年他與廣寒真人、許鵬飛有遊曆至此,聽聞玄雲宗秘境中有一種三眼珍珠雞,食之甚美。


    三個半大小子立刻就饞蟲大動,當夜便合計合計一起潛入玄雲宗,真是膽大妄為。


    但玄雲宗也不瞎啊,當時就是十大的玄雲宗怎麽可能完全不知道?


    主要是他們三個不過僅僅想吃個雞,且看在神符門的麵子上,這事兒並未怎麽追究,僅僅派了個弟子出來敲打敲打他們三個家夥,讓他們別太過分。


    派出的弟子,就是沈依白。


    淩雲子那德行,年輕的時候更加變本加厲,見沈依白帶著麵巾遮擋容顏,就好一頓口花花。


    ——結果被追著砍出好幾條街……


    經此一事幾人算是認識了,也經常一起到處遊山玩水。


    直到廣寒真人渡劫失敗之前便是如此。


    沈依白又道:


    “你以為我不知?你那身法確實無形無相,但你一身的烤雞味兒,看門的弟子鼻子又沒問題。”


    “……”


    淩雲子聽著沈依白的抱怨,輕聲道:


    “我知依白你是故意讓著我。”


    “哼,你知道就好。”


    說著,沈依白取出一個玉質酒壺放在烤雞邊上,濃鬱的酒香蔓延開來,一聞就知道是好酒。


    傾斜酒壺,一縷縷金色的漿液傾倒而出,落入白瓷酒杯之中。


    酒名金露,也是廣寒真人當年最喜歡的仙釀。


    淩雲子毫不客氣,啃一口雞大腿,拿起酒杯就往嘴裏倒。


    “瞧你,就不能慢點吃嗎?”


    沈依白拿出手帕,想要幫淩雲子擦擦前襟散落的油花酒漬,不過被淩雲子閃了過去,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尷尬了很多。


    沉默了十多秒,沈依白才道:


    “今年不躲著我了嗎?”


    淩雲子消沉道:


    “不躲了,繼續躲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沈依白不知為何一怒,拎起淩雲子的衣襟道:


    “小雲子,當日你輕薄於我,我可曾怪罪過你?何故做此姿態!”


    “喂喂!別說的我好像色狼一樣啊,我不過是好奇偷偷掀過你的麵巾,哪來的輕薄。”


    沈依白練過一門難度極高的功法,為了降低難度,她曾經發下誓言,神功不成,不得讓他人看到真實容貌。


    此乃言靈,且在師傅的幫助下才得以成功,結果就因為淩雲子好奇,掀開人家的麵巾,導致誓言被破,神功自然是修不得了。


    聽淩雲子辯解,沈依白更生氣了甩開淩雲子道:


    “那我就找上你掌門師兄,讓神符門給我個公道看是不是輕薄!”


    淩雲子急忙拉住沈依白:


    “別別,算輕薄,算輕薄行了吧,姑奶奶。”


    “撒手!”


    “不撒,你先答應我別告訴我師兄。”


    “你手上都是油!”


    “……”


    沈依白甩掉淩雲子,用手帕好好擦了擦手上的油,又道:


    “什麽時候改改你這大大咧咧的毛病。”


    “改不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那你告訴我,今日你為何又不躲了?”


    自打廣寒真人渡劫失敗,淩雲子就一直躲著沈依白,這一躲就躲了五百年。


    淩雲子半晌無言,沈依白道:


    “廣寒當年一意孤行,非要承雪山派秘法衣缽渡劫,你我勸阻不過,最終釀成慘劇,此非天災乃人禍,也非你我所能迴天,你還沒有放下嗎?”


    迴想起廣寒真人的音容笑貌,淩雲子開口道:


    “當日渡劫之前,廣寒曾對我親口說過,成就地仙之後想向玄雲宗提親,廣寒對你有意,這你可知?”


    門派修士通常都不太看得起散修,自然也就是門不當戶不對,廣寒真人喜歡沈依白,想要得到玄雲宗的承認,就必須拿出足以讓他們承認的實力。


    成就地仙,顯然就是個不錯的方式。


    話說廣寒真人當年並不知道什麽叫立不得啊……


    沈依白一愣,見淩雲子目光灼灼,也並無掩飾直截了當道:


    “我知。”


    “為此他不想借我神符門與你玄雲宗的大陣幫助,僅靠雪山派殘缺秘法渡劫,就是想……”


    話沒說完,沈依白打斷道:


    “但你可知我對你有意?”


    淩雲子話被堵住,長舒一口氣,神色黯然:


    “我也知。”


    “我與廣寒實乃朋友之義,並無兒女私情,他對我有意是他的事。”


    “此事,我對廣寒有愧。”


    “就為此?你便躲我五百年?”


    淩雲子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歎息。uu看書 ..cm


    他當日怕影響到廣寒真人渡劫,並未對他明說此事,結果這一擔憂就成了無解的遺憾。


    這件事是淩雲子心裏的一道坎,每次見到沈依白,他就不自覺的會想起,於是幾百年間,盡管年年都來這裏拜祭廣寒真人,卻從來都是偷偷摸摸的,並不與沈依白照麵。


    “那你為何今日又不躲了?”


    “躲下去也不是個辦……”


    沈依白又打斷道:


    “我不想聽這種場麵話,告訴我實情!”


    淩雲子沉默片刻,開口道:


    “我師造化仙人不久前曾對我密言,我等修士將有一劫,縱使天仙都不能保證全身而退。”


    沈依白也知造化仙人不可能信口胡說,當年流星之子的預言就是從他這兒來的,已經被證實了準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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