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丘陵上,孤零零的白帳悄然而立。


    一團黑煙從雲間墜落,來到帳前,身披灰袍的壯漢從中顯現,他揮手掀開門簾,朗聲道:“軍師!我狼族西南三部集結完畢,何日南下啊?”


    “嚷嚷什麽?”


    帳中客座上,一個滿頭白發狀如針刺的肥胖老者飲著茶水,隨口道:“千百年都過來了,不在這一日兩日。”


    “彘老鬼,那你說說,這關頭,什麽事重要?”漢子問。


    老者微微一笑,也不言語。


    這時,帳簾再度掀開,一個黃發青年緩步入內,他接了兩人的話頭,衝著帳內分隔裏外的白紗簾,問道:“最重要的是帝君聖駕何在?還請軍師明示。”


    此言一出,四下微靜。


    角落陰暗處,一個麵目不清的黑衣人不知何時顯現,他也沉聲道:“我也想知道,帝君聖駕所在。”


    終於,紗簾裏側有了些動靜。


    一道人影隱約走近,低緩從容的男性聲音隨之傳出,“君上尚在帝丘王廷,但……不日將起駕博山。”


    肥胖老者端茶的手略微一僵,很快又恢複如常。


    他放下杯子,迎著眾人的視線,平靜說道:“帝君降臨我族居所,自是豪彘一族的榮幸,但族居陋地距此甚遠,不知所為何事……”


    “不知便不知了,君上舒展帝身,哪裏輪得到爾等揣測?”


    簾後之人緩緩說道:“博山隻是起點,近年來,荒原諸族多有動蕩,聖駕或會步步巡察觀視,尤其是此次極力主張南下的幾家……”


    “這是何意啊?”


    灰袍漢子眉頭大皺,扯著嗓門,大聲道:“帝君明鑒萬裏,咱們可無二心啊,南下劫掠是祖輩留下來的傳統,人族占著中天富饒之地,物產豐足,水美魚肥,還有那麽多洞天福地供其修仙問道,咱們荒原妖族呢?隻能偏居苦寒之地,日子過得緊巴巴不說,崽子生多了,還常常吃不飽,這……”


    “行了!”


    一旁黃發青年聽其絮叨,麵露厭煩,冷聲打斷道。


    “行什麽行?!”


    灰袍漢子眼睛一瞪,“黃猙,你族丁口稀罕金貴,又為何主張南下,說來聽聽,又或者我說?因為猙獸幼崽須得靈玉靈石築巢溫養,方能成活,否則十不留二三,怎麽?沒存貨了?你看看,咱都是血脈傳承的大事快不行了,不找活路,成嗎?”


    黃發青年眯了眯眼,卻隻是長長出了口氣,沒有接話。


    灰袍漢子繼續道:“當初商議得很明白,咱們也不求侵吞人族天下,隻要稍占優勢,得了一國山河,便劃地停戰,逼其求和,人族都是軟骨頭,好辦的很……”


    “說得倒是輕巧。”


    胖老者冷笑一聲,“仿佛下一刻,你就要與聖京天子平起平坐了,真當人族各派修士都是擺設?”


    “那就角力廝殺一番,妖族向來與天地爭命,兒郎們為一口吃食,天老爺都敢咬,可不怕那些嬌生慣養的仙人。”


    胖老者聽著微微搖頭,正要迴話,角落裏的黑衣人卻顧自問道:“詭狐君,帝君何意?允許諸族舉兵,卻又起駕巡視我等族居領地,大戰降臨,王廷不在後方坐鎮,軍心難安……”


    “爾等急甚?”


    那被稱為詭狐君的帳後之人有些無奈,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帝君自然不會棄諸族於不顧,但兩族之戰重在博弈,而非戰場廝殺,經略中天世界,哪裏是一日兩日能完成的。


    王廷裏的幾位大人不現身,也是有取舍的,還不是讓人族那些山巔大修士有所顧忌,人族惜命,修行中人更甚,且越強越容易束手束腳,你們想取一國之地,就得步步為營,若上來就發全力,必然引來人族舉世抵抗,屆時就是你死我亡,動輒滅族亡種,可是爾等所願?”


    灰袍漢子聞言眉頭一豎,就要撂狠話。


    詭狐君卻搶白道:“灰喉,多說無益,如今不是上古時期,君上未登臨帝丘,統領百族,各族為了點血食,打得頭破血流,見中天富饒,一拍腦袋便傾巢南下,雖然打到了聖京,最終還不是功虧一簣,整個荒原妖族為此喘息了多少年,又有多少種族就此消亡,你們心裏清楚的很……


    與人族決戰一事,非你我能拍板定論的。


    還有,人族並非軟弱,他們隻是容易受利益驅使,又懂取舍,知進退,一旦犧牲超過代價,或許就會舍棄你們口中的一國之地。


    王廷也是因此,才允許你們起事,並派我前來,但最終能否成功,還是要看大家的本領……”


    黃發青年突然問:“那……帝君到底為何移駕?”


    白紗帳內稍靜,驀地微風拂出,一個身姿高挑,以純白羽扇遮麵,頭生狐耳的白發男子突兀地出現在黃猙身後,低聲道:“聽聞你古山猙與洛山猙為寒穀玉礦鬥了很多年,怎麽?力漸不支了?想隨大流,南下求個變通?”


    黃猙默不作聲,一旁的灰喉聽得咧嘴一笑。


    詭狐君又道:“笑甚,大小也是一位妖王,整日裏裝傻充楞,這狼族諸部為了老狼主的尊位都要撕破麵皮了?你這少當家不守著父主,候著族長之位,卻攛掇西南三部的族人南下是何道理啊?”


    “嘿,老家兄弟太多,鬧得很……”


    灰喉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森白的利齒。


    “怕是叔伯也不少吧。”


    肥胖老者還順口摻和了一句。


    “竹鬼前輩,說起枝繁葉茂,您家子侄也不少吧,似乎還頗為折騰,這次……恐要被修剪一二了。”詭狐君貌似不經意地說了句。


    胖老者麵皮抖了抖,卻隻是甕聲甕氣道:“全憑帝君做主。”


    詭狐君又麵向了角落的黑衣人,卻是沒說什麽,最後環視眾人道:“帝君最不喜諸族內鬥,沒皮沒臉地相互傾軋,你們各族的境況遠沒有說得那麽慘淡,但家族鄰裏的醃臢事卻是一個比一個多。


    此番帝君移駕,巡狩方嶽,對你們而言,未必沒有好處,既然想南下,就一心一意,身後之事,王廷自會梳理。


    此戰若有所得,不僅爾等諸部,還會有更多的部族前來,無論他們想來,還是不想來,但無論如何,爾等都是首功。”


    說完,白發男子沒入了紗帳之內。


    眾人麵麵相覷,一番言辭交流,所求不過心安罷了,至於能有幾分安穩,便是各家知曉各家事了。


    帳內安靜了會兒。


    忽然,眾人一同看向了東方。


    下一刻,又地動山搖起來。


    “消停點!”


    灰喉雙目泛起紅光。


    他抬腳一跺,大地深處驟然響起了沉悶的轟鳴聲,這地震之勢瞬間平複了。


    “東邊有動靜,白王的地頭,怎麽說?”灰喉問。


    竹鬼道:“白王自會處理。”


    這時,帳外有人稟報:“附近穴居的鼠妖群受道驚嚇,進而擾了駝山石獸。”


    灰喉嗤笑一聲,迴道:“白老大發威了,他可是這些吃土的天老爺,你傳令給它們的頭領,再有下次,我生撕了它。”


    紗帳之後,擺著山河地圖的桌案前,詭狐君稍稍放下了遮麵的純白羽扇,露出一雙描著鮮紅眼線的細長眸子。


    他瞥了眼東方,瞳孔深處顯露出一絲疑色。


    ……


    蒼莽大氣的荒原穀地,天風浩蕩。


    商葉眼見黑雲傾倒,地塵翻滾,卻以難以言喻的毅力,按捺著逃離的欲望,穩穩地站在神通萬玄鏡之前。


    要確保消息準確無誤的傳達,自然要堅持一定的時間,而死亡逼近的每一刻,都是極度漫長的,他現在算是深有體會。


    幾道象征著妖族修士的流光,劃過天際,脫離了大部隊,直直飛來。


    商葉的大腦飛快運轉著,速度,形態,大致修為,施法範圍,安全距離,這些關鍵詞在他心裏不斷浮現。


    等一下,再等一下……


    一息,一秒……


    一瞬……


    終於,商葉猛得閃身後退,正要將神通萬玄鏡收入如意居,卻在這時,一聲悠遠嘹亮的鷹啼如天外驚雷一般,在他耳邊炸響……


    一直由銀白光芒組成的巨鷹憑空顯現,展翅飛來,侵占了他的視野,沒入了他的識海,來到了他的神魂深處。


    感官頃刻消失無蹤。


    商葉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這片岩洞被一片白茫茫的光所吞沒,神通萬玄鏡也切斷了與外界的聯係。


    ……


    紫霞峰。


    閨閣裏突然傳出了一聲聲驚唿,圍著通玄鏡的師姐妹們見鏡中景象兇險萬分,那鏡中之人卻一動不動,淡定傳訊……


    又過了一會兒,一隻雪白光鷹毫無預兆地顯現,充滿了整個畫麵。


    再之後,白光一閃,一切陷入黑暗。


    “沒了?”


    綠裙小姑娘拍了拍手裏的鏡子,見其完全沒有反應後,便對身旁的龍勝玉說道:“小師姐,沒了誒。”


    “嗯……”


    “小師姐,你臉色不太好,怎麽了?”


    “沒什麽。”


    白淨寬鬆的衣袖裏,少女指節微微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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