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葉見那女人離席而去,趕緊追了過去,沒跑出幾步,又轉身迴來,扶著走太慢,他在賓客們驚訝的目光裏,攔腰抱起了病嬌狀態的小師姐。


    “我能……”


    龍勝玉嘴裏嘀咕了聲,卻沒有說完。


    商葉邊走邊問:“新娘子估計就是那蘇姓玄門修士的轉世身,你在玉京山已久,聽說過這兩人的事嗎?”


    小師姐迴望了一眼宴席間的新娘子,搖搖頭道:“沒有,從未聽聞。”


    “嗯……”


    太乙玄門那麽多玩家,商葉也沒見誰挖掘出這消息,想來是被徹底掩蓋了。


    誰能知道,曾經有個太乙修士為了從冥界招來一縷幽魂,從宗門寶庫盜走了《黃泉法典》,然後叛出玉京山,還成為魔門幽冥道黃泉宗的掌舵人,進而衍生出諸多禍事……


    跨過前門的門檻。


    商葉突然發現前方的白發女人身形搖晃著,緩緩向前倒下。


    隨後,他耳邊傳來了流水聲……


    前院清點禮物的管事見入席不久的三人,又急匆匆地出了門,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前腳跟後腳地走出去瞧瞧。


    一出門,他四下望了望,卻再也不見那三人的身影……


    黃色的河流自天邊而來,往無盡黑暗中去。


    河岸兩側,花海蕩漾,深紅色的微光一望無垠。


    有一身形如神像般高大的女人坐在河邊,她的頭發呈現著金色的流水狀,發梢沒入水中,與河流融為一體,她穿著彼岸花花瓣連成的紅色衣裙,她低眉垂睫,神色靜穆,默默看腿上躺著的……白發女人。


    商葉看著這副景象,微微出神。


    不愧是上古神隻,揮手間,便讓他們穿梭了兩界。


    “先放我下來……”龍勝玉輕聲道。


    商葉扶著小師姐站起,同時觀察四周。


    此地自然是冥界,兩人被一束淡淡的光芒籠罩著,商葉往上看去,隻見彼岸傘靜靜懸浮在半空,他們能肉身立於冥界,應該是依托了這件法器。


    而麵前這尊大神,不作他想,正是聖主真靈的本尊,並非之前那些化身。


    商葉此刻眼觀鼻鼻觀心,不言語,也不胡思亂想,努力當個小透明,靜觀事態發展。


    小師姐卻很主動。


    “尊上讓我們一觀此人過往種種,意欲何為?”


    聖主真靈狀如雕塑,一動未動,卻有淡漠縹緲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吾將歸去,欲尋承襲者成為黃泉之心、輪迴基石。”


    龍勝玉看向閉目沉睡的熊千雪,皺著眉頭,輕聲道:“尊上選擇此人?她雖出身太乙正統,卻叛離宗門,遁入魔道,犯下許多過錯,根本……”


    小師姐言語一頓,然後看了眼捏住她手指,連連搖頭的商葉。


    太直接啦……


    他之前與聖主化身講過這番道理,她明顯不在意,現在最好不要駁斥對方,這是一尊真正的上古神隻,看一眼就能讓人灰飛煙滅。


    “爾等覺得何人適格?”


    一片花瓣飛起,於兩人身前凝聚成團,那黑發紅衣、赤腿裸足的女子從花團中緩步走出,她接著說道:“何人能在這幽暗的世界裏,靜靜承受著綿延萬古的孤寂?何人願意舍棄擁有的一切,守候他人,維持人道存續?何人有堅定不移的決心,恪守誓言,永不僭越?”


    說著,她向龍勝玉嫵媚一笑,語氣輕柔,有些戲謔地說道:“你呀?”


    “我……”


    商葉見小師姐蒼白的小臉一正,大有應承的意思,趕緊抬手虛掩其唇部,打斷了她的話,然後說道:“她年少無知,無甚經曆,難當大任,實在沒有資格繼承尊上的道統……”他真怕小師姐在這裏給抓了壯丁,人世間自此少了玉京山明珠,那可就開大玩笑了……


    這尊聖主化身瞥了商葉一眼,深邃的眸子裏,帶著笑意。


    她玉足於花間輕移,徑直來到龍勝玉麵前,然後……冷不防地,身子前傾,將小師姐擁入懷裏。


    她下巴墊在小師姐肩頭,還輕佻地瞅了商葉一眼,看得某人一身雞皮疙瘩。


    商葉心想,雖說上古神隻化身無數,各不相同,也算正常操作,但是這尊化身的品性也太……


    不能想,不能想,黃泉聖主,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龍勝玉這時也反應過來,連忙從紅衣女子的懷裏脫身,又後退一步,下意識地躲在商葉身後,臉色十分古怪。


    紅衣女子將雙臂別在身後,微微笑著,看著兩人一言不發。


    其實,商葉覺得她提出的諸多要求,某種程度上,那熊宗主確實也蠻合適的,在“走馬燈”的場景裏,可以看得出,此人夠狠,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而且夠絕,瞅準一個目標,有不惜一切達成的決心。


    她想從冥界帶迴一縷魂魄,便偷盜了宗門重地“熒湖寶庫”,然後加入魔門幽冥道的宗門,白手起家,布置出冥昭瞢闇法儀,最終切實地威脅到整個世界。


    所謂瘋子不可怕,就怕瘋子有行動力。


    這時,龍勝玉探出頭,將之前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她那麽多罪責尚未償還,又如何能守護人道?”


    紅衣女子聽著,淡淡道:“她死了。”


    兩人一驚,一同看向不遠處,躺在聖主真靈懷裏的熊千雪,那白發女人的身軀漸漸消散,化為一片黃色的光粒,盤繞在附近的花間……


    最終,她隻留存下幼年熊千雪的魂靈,蜷縮在聖主真靈的膝間。


    “這就死了?”商葉喃喃道。


    死了,罪責便一了百了,雖然還有因果纏身,但熊千雪若是化為黃泉之心、輪迴基石,那便是承擔了整個人族的因果,區區孽緣何足道哉。


    商葉想來,在這尊源自亙古的神隻眼裏,千萬人的性命與黃泉輪迴的存續相比,遠遠不值得一提。


    可是,這熊宗主會願意嗎……


    “她又如何願意承擔黃泉輪迴?”龍勝玉直截了當地問道。


    紅衣女子說道:“在最後的考驗裏,我給了她奪取輪迴權柄的機會,但她放棄了,隻因為她知道那人心有所屬,一切安好,若有守護那人世世安泰的機會,我想她會願意的……”


    這也太兒戲了吧……


    如此重要的事,用大愛無疆,百合無敵來解釋,真的好嗎……


    商葉見這尊化身還算好說話,終於忍不住說道:“無意冒犯,即使如此,在下也不信她能如尊上這樣,恪守誓言,守護人道數萬年如一日。”


    如果讓這魔門宗主執掌輪迴之道,商葉覺得以後覺都睡不安穩了……


    紅衣女子看著他微微一笑,說道:“你我所屬層麵不同,我看了她生生世世,才有此論斷……”


    “況且,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做到何種程度,你以後……會知道的。”


    “其實有資格修煉我的功法,承載黃泉的人,世間寥寥無幾,這位躲著的姑娘,便是有數的幾人,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商葉一聽趕緊把小師姐往後擋了擋,強笑道:“她好吃懶做,這種大事,一刻鍾都做不來……”


    說完,他感覺後脖頸微微發涼。


    紅衣女子眨眨眼。


    “好吧,那算了,對了,你此番也算有些苦勞,該賞……”


    商葉聽著心髒一跳,獎勵來了!


    紅衣女子一抬手,商葉懷裏飛出幾張符籙,她接住後,折疊了一會兒,做出一個紙製的小船,又捧在手心,極為滿意地打量幾眼,然後遞了出來。


    商葉入手後,係統提示:


    【獲得物品:紙船】


    他有些發愣,卻不便深思,更不好現場調出係統麵板查看,省得讓人看出端倪,隻好先往懷裏一塞。


    紅衣女子又伸出食指一晃,如意玲瓏居憑空浮現,落入商葉手中。


    隨後,她說道:“你的東西,沒什麽事,你們可以走了。”話音一落,他們附近的一處空間頃刻內凹,接著顯現出流轉著灰色濁氣的通道……


    商葉頓時拉著龍勝玉,向那孔洞走去。


    小師姐卻由不甘心地問道:“尊上真要讓那人現在執掌輪迴?”


    紅衣女子長長吐了一口氣,說道:“不是,我還有時間,她也需要時間,我要準備好,她也要準備好……”


    說到這,她忽然看向商葉,左眼一眨,說道:“所以,幫我好好照顧她。”


    照顧?


    商葉剛想問什麽意思。


    她一抬手,兩人頓時墜入通道之中……


    原地的紅衣女子在他們離去後,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眸子裏的神采也隱去了,她如人偶一般靜立著,不多時後,便化為了漫天的花瓣。


    那以黃泉為發,彼岸花為衣,狀如神像的高大女人微微抬頭,先是看了眼商葉兩人消失的地方,然後用那清虛淡泊的漠然神色看向了河流的盡頭。


    時間……


    真的好久了啊……


    太古洪荒,天有三十六重,其一碧霞漫天,在那無盡的光彩中誕生了一塊神玉,它自九天之上墜下,直入冥界,落入九幽九泉的黃泉之中。


    屆時,有至高聖人前來,締結因果,點化神玉,令其執掌黃泉。


    而後,便有了她。


    後來洪荒崩碎,她兜兜轉轉,最後又迴到冥界,執掌黃泉,獨自承載了這方世界的人道輪迴。


    ——就如母親當初做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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