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後,出現在一線天尾端的月亮,如今已經爬到中部,受外界瘴氣的影響,落入穀底的月光透露著一股血色,夜晚的秘穀有些清冷,隨風而來的寒意驅散了睡意,商葉默默守著火堆,不時地添上一兩根枯木。


    身處這樣幽暗詭異的環境,他倒不覺得太過難熬,畢竟以前滿世界尋靈探秘、搜集材料,也沒少露宿深山老林,更何況現在還有個鄰居呢……


    一定要說有什麽難受的地方,便是意識裏的遊戲係統無法連接網絡,自然也就無法打開瀏覽器和玩家社區,“我的網癮算是根治了吧……”商葉扯了扯嘴角,從懷裏摸索出幾枚白天摘的野果打著牙祭。


    耳邊聽著叢林中吱吱唧唧的蟲鳴聲……


    突然,轟隆——


    一聲巨響從秘穀深處傳來……


    終於來了!商葉聞聲迅速掩埋了火堆,隨後鑽進昏暗的密林中,再度摸向了星月峰遺跡,途中,一連串金鐵碰撞之聲從遠處傳進他的耳裏。


    聽著那陣聲響由遠至近,商葉翻進了一座半坍塌的宮殿,隱蔽在一處斷牆下。


    “沒想到啊……”


    “居然就在這裏,太乙的女娃娃,老夫還要感謝你,待將你做成屍傀後,一定細心嗬護,哈哈哈哈……”


    癲狂的笑聲迴蕩在穀地裏。


    商葉探頭看了看,隻見遠處一名黃袍人浮在空中,周身纏擾著幾縷淡黃色真氣,“黃泉之亂”是大型資料片,劇情對遊戲世界影響深遠,其中一些有名有姓的反派boss,商葉也還記得,此人叫做死河,乃黃泉宗八名金丹長老之一。


    另一邊的白色倩影自然就是商葉再熟悉不過的小師姐,太乙玄門蒹葭真人的天才弟子,集玄門上下寵愛於一身的玉京山明珠——龍勝玉,少女站在一塊白石平台上,夜色濃鬱,商葉也看不清她的具體情形。


    突然,一直沉默的龍勝玉拔地而起,直衝死河。


    黑夜中白光閃現,接著黃光大盛,一聲悶響,少女急速倒飛出去,砸穿了一處殿宇的瓦頂後,墜入其中。


    商葉看得心頭一緊。


    “強弩之末!”死河禦風飛向了那座殿宇,寒聲道:“不如幹脆束手就擒,說不定——嗯?”


    穀內的風驀地變得狂躁起來。


    死河停下身形,緩慢落迴地麵,他冷眼打量著四周,似乎是在忌憚著什麽。


    商葉見死河視線掃了過來,趕緊縮迴腦袋,內心對下麵的發展有些拿不太準,根據龍勝玉事後描述,死河會被她一劍斬滅,卻因為黃泉宗陰陽迴望功的特性,讓他數日後死而複生,成為玩家要麵對的副本最終boss。


    現在商葉卻有些緊張了,一是怕龍勝玉出問題,二是怕自己先被這黃泉宗長老揪出來祭天。


    對了,那尊神神秘秘的陰魂呢……


    商葉探頭看了眼夜色中的劍堂大殿,突然眼前一亮,隻見遺跡的最深處,有刺目的金色光芒從一座殿宇的窗沿瓦縫間滲透出來,照亮了整片遺跡,這光亮沒持續多久,一道金色流光衝出了那座宮殿的大門,刹那間劃過一道軌跡,直直地飛進了龍勝玉所在的建築內。


    商葉哪裏還猜不到,這道金色流光便是黃泉聖主遺留在星月峰的神劍——碧落黃泉劍,這時他下意識看了眼手上的劍胚,暗自歎了口氣:明明是我先來的啊,都大半天了,也沒見什麽法寶神器納頭便拜,把自己送上門來。


    當然商葉也隻是發發牢騷,並未真心在意,要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玄門天嬌可是出了名的福緣深厚,要不怎麽說是主角命呢,況且根據遊戲考據黨調查,龍勝玉極有可能是哪位上古大能的托世身……


    那道金色流光,死河自然比商葉看得真切,他腳下石台崩碎,整個人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向了龍勝玉所在的宮殿,黃泉宗遠赴天北,犯下滔天血案,為得正是這劍——這把據說能打開冥界之門的神劍。


    豈料,空氣中嗡嗡作響,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光幕,從那座宮殿內透牆而出,擴散開來,死河首當其衝,他怒吼著,兩手插入那光幕中,身形卻被生生攔住了。


    秘穀內的狂風愈演愈烈,甚至有肉眼可見的靈氣匯聚而來……


    這是要破境了啊,暗中觀察的商葉扯了下嘴角,這一世他和這位大小姐的差距好像有些大了,相仿的年紀,一個已經是金丹人仙,一個卻連修行門檻都沒摸到。


    死河瘋狂以雙拳轟擊著光幕,試圖強行破開阻隔,而空中的靈氣已經凝如實質,它們如溪流一般穿過光幕,通過那座殿宇頂部的大洞,灌入其中……


    商葉的瞳孔內則映照這一切。


    當四周的靈氣灌注完後,一瞬間,那光幕猛得縮迴了殿內,再沒有阻礙的死河撞破殿牆衝了進去,卻在下一個刹那,直挺挺地貼著地麵飛了出來,並在地麵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怎麽可能!你……”


    聽到死河這句話,商葉翻著白眼,差點沒能按捺住吐槽本能,他心想說出這話的反派已經死了。


    一聲清叱——


    龍勝玉飛出宮殿,懸在半空,她發絲倒懸,身體閃爍著奪目的銀光,嬌小的軀體內壓抑著爆發性的力量,而右手所持之神劍,宛如是從火爐中剛剛取出,隻是看著那道熾烈的金色光芒,便感覺極為灼目。


    她沉默著,高舉劍身,自上而下,一道金色劍光劃出……


    秘穀內的風突兀地停下了,這道劍光似乎靜止了除它以外的一切。


    怒目圓睜的黃泉宗長老,甚至沒有來得及抬起凝結真元的雙手,劍光便透體而過,隨後他嘴唇蠕動:“黃泉……不死……”


    ——接著唇齒上下錯位,血肉之軀分為兩段,各自倒下。


    看著地上的兩坨血肉濺著血花,商葉第一反應就是,這鏡頭在遊戲裏肯定是要加白光、黑幕或者高斯模糊的……直到此時,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才散開了,那與死亡賽跑的緊迫心境平複了些許,劇情走向終於沒出現問題,他這才有些餘力暗自打趣。


    隻是下一幕,讓他忍不住翻過斷牆,跑了出去。


    那龍勝玉體表光芒散去,好像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直直墜落地麵。


    他路過死河遺留的屍骸時,卻見兩坨血肉逐漸化為黃水,流動著滲入地底……


    商葉雖然心如明鏡,卻也無能為力,隻能任由那死河苟延殘喘,暫時遁去,尋常黃泉門徒和使者斷頭即可阻止他們起屍,金丹長老卻沒那麽簡單,除非花大力氣布陣鎮壓其屍身,或者龍勝玉能起來再全力斬他幾劍,直至將之湮滅於世。


    否則……姑且也隻能先拋諸腦後了。


    商葉來到龍勝玉身邊,隻見小師姐白襦紅裙,裝束如俗世少女一般,這與修行界中的尋常女修不同,她們偏愛那些仙氣十足的絲製交領長袍與廣袖紗衣,而龍勝玉這身造型,即使在許多年後也未曾變過幾次,以至於這身簡約的服飾幾乎成為她的象征,深深地刻進了玩家的認知裏。


    仰臥在草叢上的龍勝玉雙目緊閉,柳眉揪在一起,俊秀的麵容顯得有些痛苦,商葉甚至能看到她高腰紅裙的束帶下,有一團光芒收縮起伏著……


    這是走火入魔,要炸丹啊!


    商葉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即使麵板被洗白,眼界卻還在,龍勝玉此情此景正是遊戲中“裸升”失敗要炸丹的樣子。


    何為“裸升”,眾所周知,在遊戲裏要衝擊一個大的修為境界,如築基後期進入金丹期,需要準備多種特定的丹藥,還要獲得師門內一些福地秘境的使用權,甚至可能還需要特殊法器和法陣輔助,一些土豪玩家還會消耗大量師門貢獻,請宗門長輩現場護法,如此種種才能穩妥破境。


    而裸升便是啥都沒準備,或者準備極為磕磣,這衝擊成功的例子還真有,就跟新聞上有人彩票中幾千萬,或者你的小夥伴一毛錢沒氪過,經常能單抽出ssr一樣。


    商葉還記得,曾經有玩家群體鬧著讓官方公布裸升境界的概率,官方當時迴應說:“因人而異。”


    然後便不了了之。


    想省錢拚人品的人從來都不缺,社區上有著大量的這種視頻,準備不足,甚至啥都不準備直接衝擊境界,走火重傷算好的,其中有種死法就是炸丹,強行凝結的金丹因為根基不穩,像氣球一樣被撐破爆開,之後,玩家就可以麻溜地滾去黃泉重生了。


    龍勝玉的情況比一般裸升還要兇險,她是戰鬥中,情急之下帶傷破境的,商葉甚至覺得,若不是那把已經沒入她體內的“碧落黃泉劍”護持,縱使她天縱奇才,這會兒也該香消玉損了。


    這可咋辦,原劇情中,小師姐是怎麽渡過這關的……


    商葉的眉頭也跟著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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