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上一次看到這麽亂的情況還是在郭家莊城破的時候。


    現在,他第一次體會到自己這個北軍執金吾在大漢朝具體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確切地說,是皇上封的這個北軍執金吾有多少含金量。


    人家根本不尿你這一壺。


    你在人家麵前就是空氣。


    你頂多就是個看場子的。


    把你當個人,也就是個維持秩序的,還是洗浴中心維持秩序的。


    衛青眼看著衝突雙方打成了一鍋粥,自己幾次派兵,想拉開兩方的人,可自己苦苦訓練的士兵剛上去就被竇家人的一棍子給嚇了迴來。


    “少管閑事!”


    對,竇家人就這麽霸道,在堂堂北軍麵前也是這麽霸道。


    沒辦法,衛青又反過來攔住拆遷的散戶。


    “車騎將軍可不能拉偏架啊!”


    一手捋八字須,一手提褲子的田蚡又冒了一句。


    衛青兩手一攤,一聲哀歎,才有了前述那些吐槽似的感慨。


    “這哪是豪門貴族,簡直比江湖混混還渾。”


    一旁的秦星暗道。


    看來李廣前麵搞的“打擊遊俠”掃的全是蒼蠅,打的全是小嘍囉,真正的“狠人”他連門都沒進去。


    衛青在心裏感歎道。


    散戶們根本不是竇家人的對手,幾個迴合下來,個個隻剩下挨打的份。


    “上林苑門前出了人命官司,車騎將軍可是有責任的。”


    田蚡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弓箭手準備!”


    衛青話音剛落,營中戰鼓擂響,兩排弓箭手拉弓搭箭站上了剛剛建起的營牆。


    正打得酣暢淋漓的兩方人立刻住了手。


    衛青頓時明白了個道理。


    當兵的不拿槍,誰也不把你當人。


    “誰打的人,車騎將軍可看清楚了,該抓還得抓。”


    田蚡又在衛青身旁耳語了一句。


    衛青拔劍就要帶兵去抓人。


    “等等!”


    秦星突然把衛青拉到一旁。


    “小心被人利用,先穩住,我看竇家人那邊有人暗中指揮。”秦星對衛青低語道。


    衛青略加思考,把劍插迴了劍鞘。


    田蚡見衛青沒抓人的意思,立刻拿自己的綠豆眼瞪著衛青,見衛青沒有反應,又看了看麵色凝重的秦星。


    “堂堂北軍怎麽都是些慫包,陛下把京畿安危交給你們,你們就這麽慫?”


    見散戶們在地上疼得直打滾,田蚡雙手叉腰,對衛青和秦星道。


    “北軍身負保衛長安城的重任,地方糾紛不在本將的職責以內,請武安侯見諒。”


    衛青挺直腰杆,正色道。


    “哎呀,哎呀!”田蚡繞著衛青踱起步,“車騎將軍的官威不小啊,你眼中可還有皇太後?”


    “末將使命在身,遵從聖意,皇上有旨,上林苑乃皇家禁苑,擅闖者,抓!”


    衛青提高聲調,一句話把田蚡氣得胡子直跳。


    “一個平陽公主府的騎奴,敢威脅本侯爺,你家主子來了都要敬我三分,你個奴才也敢齜牙?”


    田蚡眨著綠豆眼,對衛青發起狠。


    衛青被田蚡懟得一時失語,咬著牙盯著田蚡,不知所措。


    “天下是皇上的,在皇上的禁苑胡作非為,調戲民女,武安侯有幾個腦袋,敢這麽放肆!”


    秦星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衛青一臉疑惑地看著秦星。


    “昨夜,此人趁夜黑摸上溫泉,調戲少兒,被我逮個正著。”


    衛青一聽,臉上的青筋直冒,攥緊拳頭就要打。


    田蚡一看這氣勢,嚇得往後踉蹌了兩步。


    “你個民夫多什麽嘴,本侯爺還沒找你算賬,分明是這女子勾引我在先,還敢誣陷本侯爺,你……對了,打我那個小子呢?衛青快給我抓起來。”


    “堂堂武安侯,專幹蠅營狗苟之事,還被小兒教訓,傳出去,不知道皇太後的顏麵何在?”


    秦星逼上前,嗬斥道。


    田蚡一聽,咬著牙,不知道怎麽懟。


    “哐……”


    一聲鑼,比北軍的戰鼓還要響。


    竇家人應聲讓開道。


    “丞相,魏其侯,竇嬰到……”


    一個小卡拉米一邊鳴鑼開道,一邊高聲喊。


    要不仔細看,秦星還以為眼前的轎子上抬了口豬。八個壯漢,抬著個羅漢床,上麵坐的人不見脖子不見腰,十根手指像芭蕉,臉上的肥肉擠成堆,分不清是人還是豬妖。


    接下來的場景讓現場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連看熱鬧的馬都肉麻得渾身打哆嗦。


    “魏……其……侯……”


    田蚡攤開雙手,身體後仰,搖晃著肩膀,十分陶醉地呐喊道。


    “武……安……侯……”


    肥者竇嬰一聽,扭動肥臀,直接從羅漢床上蹦了下來,像一隻肥厚的水母,朝田蚡遊了過去,叫的聲音霎那間讓秦星想到了搶食的豬。


    一隻老鼠,一頭豬,就這麽笑嗬嗬地抱在一起,兩人像是妓院裏認的幹姐妹十多天沒見麵。


    “多日不見,武安侯又虛了。”


    “這不又見到了嗎,魏其侯又胖了。”


    “武安侯最近又瞄上哪位良家婦女了呀?”


    “魏其侯是不是又偷吃皇上的貢品啦?”


    “還是這麽調皮!”


    “還是那麽淘氣!”


    “調皮!”


    “淘氣!”


    ……


    說著說著,兩人笑著互相懟起了拳頭。


    “哎呀!魏其侯弄疼我了。”


    “哎呀!武安侯的勁不小啊。”


    懟著懟著,兩人的臉色突然變了,到後來,兩人收了手,開始揉自己的胸口。


    “魏其侯最近挺忙的?”


    “忙,替太皇太後分憂嘛!我不忙就該輪到武安侯忙了。”


    “哦?魏其侯忙不過來,在下可以替著忙,太皇太後也該頤養天年了,皇太後正當年,可以替她老人家分憂嘛!”


    “哈哈哈……竇家該忙的事,怎麽敢勞動你武安侯啊。”


    “哈哈哈……魏其侯客氣了,要忙大家一起忙,天下這麽多事,哪能一個人忙啊?”


    “不敢啦,耽誤了武安侯調戲良家婦女可是大罪過喲!”


    “國事雖重要,占了魏其侯品嚐天下美食的時間也要不得啊!”


    “哎!我也不想吃啊,沒辦法,當了丞相,事太多,不吃支持不住啊。”


    “我也是沒辦法,天下美女那麽多,皇上能娶幾個啊,我也是幫著分擔分擔。”


    “哈哈哈……”


    兩人互相攙扶著,大笑起來。


    “武安侯這麽勞累,怎麽還到上林苑視察呀?”


    “魏其侯更勞累,不也來了嗎?”


    “皇上的禁苑,別的人又進不來,隻能我來操操心。”


    說完,竇嬰瞟了一眼衛青。


    “都是皇親國戚,我也是怕魏其侯忙不過來嘛!”


    說著,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武安侯是不是看上了這裏的溫泉?”


    “魏其侯是不是看上了皇上的上林苑?”


    “哈哈哈……”


    兩人又同時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幹嘔出來。


    “武安侯話可不能亂說哦!”


    “魏其侯可不要多想哦!”


    “王家那麽多地盤,這麽偏僻的地方,一口熱水,武安侯就不要搶了。”


    “竇家如此多的城邦,幾座荒山,一眼小泉,魏其侯就不要占了。”


    “哼哼哼……”


    兩人咬著牙互相笑了起來。


    “要不就留給皇上養馬。”


    “可以留給皇上練摔跤。”


    “哈哈哈……”


    笑著笑著,兩人抖了起來。


    “竇家打傷了人,怎麽辦?”


    “打了嗎?”竇嬰看了看疼得吱哇亂叫的散戶,“不嚴重嘛!竇家人都膽小,出門打架也不知道帶把刀,不行找車騎將軍借借也可以嘛。”


    “哼哼!”,田蚡冷笑一聲,“這些人也是活該,跟竇家人打架講什麽客氣,早知道就該帶點毒啊。”


    “哈哈哈……還是武安侯聰明,知道皇上怕毒。”


    “哈哈哈……不不不,這裏可沒有皇上什麽事,還是魏其侯狡猾,打架借刀,殺了人也找不到證據。”


    “哈哈哈……”


    這迴,隻聽到兩人“哈哈”,在場的人沒聽出笑。


    “既然打得不重,我看算了,等武安侯找到經打的人再來。”


    “算了,算了,等魏其侯找到百毒不侵的再來。”


    “散了,散了。”


    “散了,散了。”


    兩邊的人像兩家妓院的保安,在兩個老鴇的嬉皮笑臉中,各自散了。


    竇嬰和田蚡一邊瞪眼,一邊笑,搖頭晃腦地出了上林苑。


    田蚡走出營門的時候,還不忘揉著臉,探腦袋看了看圍觀的人。


    包括衛青在內的所有人都成了背景板。


    這件事對衛青的打擊很大。好不容易從奴隸到將軍建立起來的自信,被“一頭豬”和“一隻老鼠”拱到地上,摔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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