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弘德聽到這裏眉頭卻一提:“啖屍蟲啖屍蟲,這蟲子隻食屍體。”


    弘法立刻便接著道:“那橋板本就是那孽龍的鱗片所化,當然也算是屍體了,不過鐵鏈乃是龍筋混合玄鐵所製,啖屍蟲啃不動鐵塊,所以才會留下鐵索。”


    伊山鎮的人來通知的時候,便是說的橋板不翼而飛,隻剩鐵索了。


    弘法和尚自顧自的說著,卻沒注意到弘德與惠遠都拿著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他。


    院子中忽然安靜,弘法猛然眼皮一抬,兩道白眉不住的抖動著,手裏的茶湯不住的蕩漾,但就是差那麽一絲才會潑出茶碗:“你們這樣看著我幹嘛?”


    弘德疑問道:“孽龍?是怎麽迴事?”


    弘法恍然大悟,渾不在意的說道:“哦,忘了這事師兄你不知道了。也沒什麽,就是伊山鎮的那座橋,本就是師尊當年以一條龍的龍筋龍鱗龍骨所建,算下來,有個七十?九十?我也記不清了,反正有個百八十年了吧。”


    弘德腦門上青筋直跳,這麽大的事情,他居然一點都沒聽說過。


    弘德忍不住問道:“真……龍?”


    弘法嗬嗬一笑:“師兄,你不是煉了大明王經嗎?怎地比師弟我還老糊塗,哪有什麽真龍,一條僥幸得道的蛟妖而已。”


    弘德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朝著惠遠一指:“那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蛟龍還可以理解,妖族之中的頂尖傳承,但真龍的話,那就是仙神傳說了,而且朝廷第一個就要找上門來。


    伊山鎮的橋出了事情,本來功德院都已經製定了前去相助的人選,但弘法半路發了一道法旨,指定讓惠遠去,這其中肯定有什麽關聯。


    再者,惠遠能夠將韋無患的劍奪下,這裏麵的不尋常,難道與這也有什麽關係?


    惠遠和尚也一臉希冀的看向自己師傅,在弘法說到那條孽龍的時候,惠遠便心頭沒來由的一緊,隻覺得有什麽東西與自己息息相關一樣。


    而且他那天力量忽然爆炸時,感受到體內的一股前所未有的氣息,也讓他隱隱有著猜想。


    弘法和尚老臉一垮,臉上的雞皮都堆成了一堆疙瘩,沒好氣道:“還能有什麽關係,他就是那條蛟龍唄。”


    惠遠和尚忍不住問道:“師傅,難道我真的是妖?”


    弘法擺了擺手,讓他起來,惠遠卻堅持不肯,弘法無奈,隻得歎道:“哪有什麽妖,都是人,隻不過是不自知而已。”


    “當年將那條孽龍扒皮抽筋築橋,但龍魂卻無法銷毀,隻能抹去靈性,一直存放在菩提院中,咯,那水缸你還記得不,就你小時候打破的那個,就一直放那裏頭在。”


    “二十多年前,那本來一直沉寂的龍魂忽然自己飛走,然後沒過幾年,你就上山來了,自己拜進了這菩提院,一上來就打碎了那口缸。”


    惠遠和尚頓時明白了過來:“師傅是說,我就是那條龍魂轉世?”


    這時他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看到那些被咬成破爛的橋板之時,會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感同身受很疼一樣。


    弘法和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算也不算吧。一條殘魂怎可轉世?頂多也就是投身先天母胎,與人魂相合,重迴世間,反正你爹媽都是山下的農民,死於水災,你是人身人命,不是妖。不過你能將韋無患打敗,還是那條龍魂在你體內覺醒帶來的力量。”


    說到這裏,弘法和尚卻是想起了什麽,又皺眉道:“不過龍魂覺醒的時候,如果你不能將這股力量完全掌控的話,在外人看來,確實會像是妖氣多一些。這樣看來,韋無患多半是被你嚇走的了,這下可就難辦了。”


    “師弟想到了什麽?”一旁聞聽震驚舊聞也不言不語的的弘德和尚這時才插話問道。


    弘法道:“長碑亭、神道院的這些人做起事來就跟瘋子一樣,韋無患的劍被奪了,他必定會要搶迴去,單獨上咱們寺來他肯定是不敢的,但栽贓咱們寺裏有妖怪敗壞寺裏的名聲,他是絕對做的出來的,還需讓惠靜那邊好生應對。”


    “這樣,你現在就去知見院,讓惠靜來這裏一趟。”弘法吩咐惠遠道。


    惠遠本有許多話要說,但師傅的吩咐,他自然要先去執行,隻得滿心複雜的向山下的知見院而去。


    惠遠才走沒多久,弘法卻忽然長出了一口氣,仿佛繃緊了的弦一下子鬆了開來,就連人都看著蒼老了一些。


    弘德想要去攙扶,卻被他一手止住。


    弘德隻好問道:“師弟,出家人可不打誑語,你這麽明顯的要誆他下山,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難道他真的就是那條孽龍?”


    兩人同門將近百年,雖然師弟不曾與大家一起習武練功,但為人品性都是知道的,弘法剛才的話,明顯就是想把惠遠支開去。


    弘法搖了搖頭,卻不正麵迴答,而是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師兄,師弟時日無多了。”


    弘德驚道:“師弟何出此言?”


    弘法雖然不曾習武,但一輩子養身健體,身體素質比之一般的老人絕對好的多,即便是限於壽數,但看他現在的情形,應該還未到大限之期才對。


    弘法淡淡道:“凡人壽極百二十年,後返先天,才能突破這一界限。師弟九歲上山,也有快百年了吧。”


    弘德這才想起這個小師弟九歲上山拜師,匆匆之間,就已經將近百年過去了。當年上山之時為了偷懶怕吃苦故意嚷嚷著非絕世神功不學的小師弟,後麵年紀大了更加學不得絕世神功了,索性就一輩子未曾學武。


    弘德也感慨歎道:“是啊,一百年,多麽漫長,當年的師兄弟,就剩我們幾個了。”


    弘法忽然道:“我想在我死之前,讓惠遠下山,脫離大佛寺。”


    “這是為何?”弘德完全不能理解了。


    弘法忽然指著院子牆角的那處破爛水缸:“惠遠打碎的水缸不是第一個,而是第二個。師兄還記得我這裏曾經來過一個特殊的客人麽?”


    弘德眼神一凝,腦海中迴溯了許久,終於不敢確定道:“師弟是說,那個自稱當兵的?”


    二十多年前,弘法和尚這裏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這人入廟不燒香不拜佛,也不願聽經參禪,反而是到處閑逛,就像是文人雅士在遊山玩水一樣,但偏偏這人又粗豪的說自己是個當兵的。


    當兵的都是些大頭兵,那人年紀也不大,身上也看不出任何軍旅痕跡,弘德當時還曾以為這是個鬧事的,和這人交過手,但沒占到便宜。


    弘德雖然武功不是幾個師兄弟當中最高的,但一身修行極為精純,放眼天下也是少有的,但是偏偏就被這樣一個十分年輕的人壓製住了,讓他當時還慨歎了好一陣。


    不過好在這人對弘法與大佛寺沒有惡意,最後也隻是在弘法這裏借宿,之後沒多久就下山離開了,從頭到尾都沒發生什麽大事。


    弘法點了點頭:“嗯,第一口水缸就是他打破的,龍魂,其實也是他帶走的。”


    弘德頓時大驚失色:“那師弟當年為何沒有說?”


    弘法無奈道:“說了也沒有用,因為龍魂本就是他交給師尊保管的,還記得我說的,那蛟龍被扒皮抽筋麽?”


    弘德臉色一疑。


    弘法點頭繼續道:“當年師尊帶我路過伊山鎮,恰好遇到蛟龍作亂,其實那本不是蛟龍在興奮作浪,而是在與這人搏鬥,最後將蛟龍扒皮抽筋的也是此人,但他沒辦法抹除龍魂之內獸類自身的靈性,所以才請師尊出手,將龍魂內的靈性超度。”


    “但蛟龍乃是兇妖之最,靈性哪有那麽簡單就能消除的,師尊就將之帶迴,放在菩提院,每日誦經超度。師尊走後,我接著誦經超度,將近五十年,才將那獸性消磨。”


    “二十多年前,這人來到寺內時,我當時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幾十年過去了,這人麵貌一點變化都沒有,之後他就打碎了水缸,將龍魂取走了,連裏頭還剩最後一絲的獸性也不在乎了。”


    饒是弘德如今的修為在江湖上也稱得上是上品先天高人,但是聽完師弟的一番言論之後,還是驚得滿背是汗。


    “這人?難道是神仙不成?”


    弘法搖了搖頭:“哪有什麽神仙?我也曾拿這話問過他,他說,‘我就是個當兵的,在找迴家的路而已。’”


    “再之後的幾年,郎江泛濫,水最大的那年都漫到了蓮花座下,寺內下山賑災,我便遇到了惠遠,這小子遇到了我就拉著我不放,我看他有緣,就收他做了徒弟,哪知道他上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砸了我後來新置的一口一模一樣的水缸。”


    弘德一邊消化一邊猜測道:“師弟是說,那當兵的與龍魂一起轉世,成了現在的惠遠?”


    由不得弘德不做此想,因為惠遠自打上山之後,弘法隻教過他佛法經文,根本不曾教他功夫,他的功夫全都是自己找師伯們請教學會的,但無一不是一點就通,就連本門最高密式荼羅天印都是自學成功。


    也正是因為這樣,寺內許多沙彌弟子都對惠遠與弘法驚為天人。


    弘法搖了搖頭:“輪迴之事,太過縹緲。即便是輪迴也要先死後生,當年那個‘當兵的’武功隻怕已經高出人間極限,他又怎麽會死呢?誰又能殺得了他?”


    弘德幹咽了一口唾沫,也是驚疑道:“是啊,連妖族的頂級大聖蛟龍都能被他扒皮抽筋,還是幾十年前的事情,這樣的人,誰能殺得了他?”


    小院之中沉默了半晌,弘德才又道:“可你為什麽要讓惠遠下山呢?”


    弘法聲音有些落寞:“這孩子生來就不平凡,從出生起,郎江就水患不斷,而在他上山砸那口缸時,冥冥之中,我就覺得可能和龍魂有什麽關聯。”


    “而且,你也知道的,他從小雖然聽經,但從來不喜歡念經,頌佛,但一直不怎麽信佛,反而是對各種武功雜學感興趣,本就不像是個佛門中人。我常說他修行不夠,便在此地。”


    “現在龍魂已經覺醒,就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了。以他的性子,肯定會要想方設法的找清自己的根腳,繼續留在山上,對他,對寺裏,都是禍非福。”


    弘德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單單一條,如果真的是龍魂覺醒而又強行壓抑的話,萬一哪天繃不住了,整個大佛寺上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出人來將之製服,還不如放他出去自己慢慢尋找的好。


    桌上茶湯已經涼了,兩個老和尚相對無聲,過了好久,弘德才忽然有些埋怨道:“師弟為何不將這些事情早些與我們說呢?”


    弘法無奈道:“當年的超度龍魂之事,是那當兵的要求師尊與我不得透露,那時候此人之力已經非人,而且行事似乎渾無顧忌,但好歹還不是一個為非作歹之人,所以師尊為了穩住他,就答應了下來。”


    “而自龍魂取走之時,他說他還會再迴來的,讓我繼續保守秘密,我也就習慣照做了。”


    弘德心中一明,這再迴來,隻怕就是與惠遠有關了吧,雖然不清楚具體的聯係,但這種事情如果漏風出去,當時年紀還小的惠遠,隻怕少有波折便會死於非命,弘法師弟不說,多半也有保全這唯一的徒弟意思。


    “罷了,這事還得與弘一師兄匯報一下。”


    弘法點了點頭道:“也是該與弘一師兄說道說道了,不過他那裏我就不去了,師兄自去便是。”


    弘德點了點頭,沒有拒絕,弘一師兄所在的如來院在大佛頂端,弘法師弟這身子骨,可爬不上去。


    但他卻沒有立刻動身,反而又道:“另外還有些小事,惠遠一日沒有離山,他的事情也還是要由師弟你來定奪。”


    弘法奇怪道:“還有何事?”


    弘德答道:“是他這次下山帶迴來的幾個人的事情,本來我就是有一點說不明的疑惑,現在聽師弟一說,就更有些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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