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笙像一顆炮彈飛向林默,林默把他接下來時,那後衝力衝撞得他往後連退了三步。


    意識到對方想逃跑,他連忙轉身把厲笙交到了厲蒼手裏,接著向上一躍。


    天花板被黑狐撞出一個大洞,黑狐從那裏跳了出去。


    林默正要追上去,有什麽東西從洞中落了下。


    一片葉子。


    卷曲發黑,已完全沒有了水分的一片枯葉。


    林默伸手讓那葉子落在了自己的掌心。


    就在葉子接觸到皮膚的那一瞬間,林默聽到了輕微的脆響自掌中蔓延。整個世界陷入死寂中。


    眨眼的工夫,眼前的景象隨著眼皮的一閉一開消失了。大禮堂、被打鬥搗得稀爛的舞台、驚慌失措的人類……全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寂靜的林蔭道,道路兩旁的樹幹高而直,樹幹頂部的葉子已經落得寥寥無幾。


    林默獨自一人站在道路中央,吸進氣管裏麵的冷空氣冰得人心發顫。才一眨眼就到了冬天了。北國的冬天,他多少年沒有迴來過。


    哪怕相隔千年,他也記得迴家的路。


    沿著這條林蔭道往山上走,就是天狼族世居的那座山峰——白慕峰。


    林蔭道是盤山而上的,林默眼角的餘光掃過樹木的空隙看往山腳,荒涼的平原上,幾間茅房稀疏地分布著,幹癟的麥田顯出幾分蕭殺之意。


    驟眼看去,房屋的煙囪像已停炊許久,目光所及之處不見人煙。


    低頭看自己,灰白色的對襟窄袖粗麻布衫,黑色的腰帶將衣衫收緊了,是為了便於他舞動背上的巨劍。


    這劍還在。


    他迴到了一切發生之前。


    這是之前的哪一年?父親還活著嗎?想到這,他加快了步伐,往山上走。越走,他的步子越小,背上的劍越重,他又是當年那個孩童了。


    山上下來一個樵夫,背著一捆幹柴,迎著他走來。樵夫看見他,眼也不抬地說:“孩子,迴頭吧,這是天狼族的地盤。”


    林默站定了目送那個樵夫離開。樵夫走遠後,還把聲音虛虛地拋過來:“妖獸橫行的亂世,多活一天是一天呐!”


    妖獸橫行是亂世。在那個年代人類都這麽認為。


    林默等到樵夫走沒影了,就邁開步子飛奔起來。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身子漸漸矮了下去,四肢著地,渾身長出了潔白的毛發。


    他撞進風裏,體內的玄力將寒意驅散。白慕峰頂,轉眼就在跟前。


    山門處,一座竹子搭的茶寮半懸在山崖之上,讓人看著心驚,客人是沒有的,隻有一老嫗倚著茶台打瞌睡。


    “少爺,你總算迴來了。族王也正在迴來的路上。”老嫗閉著眼說。


    林默踏著石階,來到了熟悉的洞口前,他看到了班特,一身白色長袍,頭發和胡子是深灰色的。他坐在一口石磨前麵正在磨麵,雪白而細膩的粉末正從出口處漏進地上一隻陶罐裏。


    那時的班特比現在要年輕多了。


    “班特,我爹去哪兒了?”林默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幻化為人形。這樣的奔跑速度對成年後的他來說不算什麽,但那時的他跑得氣喘籲籲。


    “少爺,你總算迴來了。”班特的話,跟守山門的老嫗說的一模一樣。


    “怎麽了?”林默仰頭看著班特。


    班特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一膝著地,這樣一來,林默反倒比他高出半頭。班特把手搭在林默的肩膀上,說:“少爺,老爺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林默皺著眉,雙眼目光閃爍。他想為自己辯解,卻聽到通往山門的路上隱約傳來了“轟隆隆”的響聲。


    群體的腳步聲,如雷翻滾。


    來者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狼的聽覺尤其靈敏,他們自然能聽到。不過,來者前進的速度也極快,不消多時就會上到峰頂。


    班特抓緊他的肩膀,飛快地說:“少爺,你是天狼族的王子,身上流著王的血脈。你是族王統率妖族大業的繼承人。你要記住!”


    林默目光呆滯地聽著他說完,就被他拉著迎向了山門。


    他們身處白慕峰頂,居高臨下,進山之路一覽無遺。一隊白狼正飛快地往峰頂奔來,枯綠的山猶如被割開了一條蒼白的裂口。


    為首的正是族王木阿勒,他身形高大,四肢有力,相隔老遠,林默就已經感受到他懾人的氣勢撲麵而來。他對父親,是又敬愛又畏懼。


    進入山門之時,白狼們相繼化作人形。木阿勒披散著一頭蓬鬆的白發,目光如刀,他僵著臉,見了林默,也隻是眼珠下移掃了一下。


    林默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貼到了班特身上,班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鬆。


    “族王,情況可還好?”班特憂心地問。


    木阿勒接過一名隨從打來的水碗,灌了一口才說:“靈蛇穀是暫時拿下了,但蛇妖在朝廷裏有人,他們不會輕易服輸。”


    “妖獸界再自相殘殺,人族就會伺機崛起。”班特說。


    木阿勒不予置評,越過班特和林默進入了洞口。


    “去吧。”班特推了推林默。


    林默怯怯地跟進了洞中,父親一入洞,就開始解腰帶,脫下了身上的戰袍,林默看到了他後背上已結痂的傷口有燒焦的痕跡。


    “爹……”林默一開口,鼻子就湧出了酸意,他主動走到臉盆架前,擰濕了毛巾走向木阿勒。


    他拿著毛巾木然地站著,父子倆沒有對話,木阿勒坐在一張木凳上,將後背給了他。


    他給父親擦拭傷口時,雙手在顫動。幹涸的血跡將毛巾染紅,林默看著浸入清水的毛巾上湧出一縷縷紅煙。


    擦拭完成,木阿勒若無其事地將衣衫穿上,才說:“妖獸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都比人類強,這點傷不算什麽,不傷及精魂,要不了命。”


    林默點點頭,班特教過他,不管妖獸還是人類,心髒是精魂所在,命門都在後腦風府穴,這兩個地方對妖獸來說尤其重要,玄力的修煉就是對精魂的強化,風府穴是所有妖獸共同的弱點。


    “那對人類呢?”嚴格來說,林默是個認真學習的學生,遇到不懂的都會主動問班特。


    “對弱者來說,身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弱點。”班特這麽告訴他。


    木阿勒身上的傷,確實不過一兩天就可以痊愈了,可林默擔心的不是這個。他躊躇半天,還是說道:“爹,我們一定要打仗嗎?”


    木阿勒走到床邊坐下,他需要往前俯下身子才能平視著林默,他的目光充滿了穿透力,一直鑽過林默的眼睛,看進他心裏:“格安,為妖不為王,枉生為妖。靈蛇穀,你沒有去,明天,我們出發前往洛都,你得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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