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迴到暗王府內,無痕一把拽過暗瞳,小聲問道:“你為什麽讓他在我們的後花園自行遊走?如果碰到了頃洛怎麽辦?”


    再見頃洛,他被她白色的發嚇到,可想到自家兄長也白了的發,心下好奇的同時,卻是不解。


    這一個月以來,暗瞳都會雷打不動地給頃洛送一些飽含魔氣的食物,隻為後者能夠更方便地光明正大地遊走在魔域之內。


    如今,頃洛轉醒。若是讓頃洛和玄蒼再次相遇,結果會如何?


    玄蒼會繼續殺了頃洛?還是頃洛會選擇原諒,放棄過往的愛恨情仇,重新接受對方的一切?畢竟,曾經的他們愛的深沉,遠遠超過生命的沉重。


    他不願,也不想看到自家兄長在付出這麽多之後,隻能一人作伴,一人對月獨飲,一人暗自傷感。


    “你放心,他不會找到她的!另外,她不會輕易原諒他……”


    經過現代的相處,暗瞳深刻地了解頃洛的為人。後者可以為了愛人不顧一切,可如果被所愛之人背叛的話,那就另當別論。


    她絕不會輕易原諒一個曾經殺了自己的愛人!


    “她失憶了,不,或者說在我故意推動之下,她沒有了這個世界的記憶。”


    聽聞,無痕表情僵硬,不可置信地看著最尊敬的兄長,指著自己,“你的意思是……她也忘記我了?”


    聲音是顫抖的,手指也是顫抖的,連帶著他的靈魂都在顫抖。


    暗瞳麵露複雜之色,終是點頭,道了句:“對不起!”


    無痕低下頭,沉默一瞬,轉過身。


    “看來以後我還是跟她保持距離吧,畢竟都已經是陌生人,那麽就應該有個陌生人的樣子,是嗎?”


    暗瞳沒有迴答,神色幽幽地看著東撞西撞的背影,心下愧疚。


    抱歉,我的弟弟,請原諒我的自私!


    這個夜是平靜的,諾大的王府,安靜的庭院,孤單的一人,對著紅月,獨飲!


    金樽,酒滿,獨飲。


    飲的是孤獨,想的是過去,念的是那人的微笑。


    暗瞳的做法,他很理解,想必在將生命力渡給對方的時候,需要消除對方一部分記憶。可即便如此……


    他還是覺得心痛,隻因那個最在乎的她徹底忘記他了。


    他曾經以為彼此就算做不成愛人,但至少是藍顏知己。即便做不了藍顏,至少能是朋友。不過,如今看來,這朋友也是沒得做了。


    他苦笑,反問自己:哪裏來的資格要求對方當他是朋友?


    他是暗瞳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卻也是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的生母是卑微的仆人,卻也是先王的青梅。


    王妃大度,不曾苛待他和母親,即便母親重病,王妃也很貼心,送了很多魔草。可是,老天想要收迴的命,誰敢搶?


    母親死了,他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人人喊打的孤家寡人。


    誰知,王妃善良,將他接了過來,養在膝下,和暗瞳成了真正的兄弟。


    初見暗瞳,無痕是陌生的,膽怯的,害怕的。


    暗瞳問:“你就是我的弟弟?”


    他點頭,不敢說話。


    暗瞳輕哧一聲,率先邁開步子,可久不見後人跟上,心生不滿。


    “走啊,跟著我走,我帶你去你的房間。母妃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就等著你來,你可不要浪費母妃的心意。”


    無痕震驚,卻是心暖,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做親情,什麽是兄長。


    看著暗瞳孤傲的背影,他以為:這就是兄長!


    王妃對他很好,視他如己出。隻要是暗瞳有的,他都會有一份。


    他不解,所有其他王宮貴族後院內的成群妻妾,不是明爭就是暗鬥,不是你死我就是我亡。


    可王妃當真就這麽大度,大度到接受愛的男人和別人的孩子?甚至還如此善待他?


    一次意外,他偷聽到暗瞳和王妃的對話。


    “母妃,你為何要將他接迴來?看著父王和別人所生養的孩子,你難道就不覺得難受嗎?”


    “他是你父王的孩子,那麽也就是我的孩子……再說,你們都是孩子,上一輩的事情,怎能牽扯到你們身上呢?不管是你,還是無痕,你們都有自己的人生。誰也不欠誰,記住了,從此後,他是你的弟弟,你是他的兄長。”


    “好,我記住了。以後我就是他的哥哥。”


    同一時間,門外的他,深深被感動,原來王妃真是如此善良大度。


    他告訴自己:以後暗瞳就是我的兄長。


    王妃和父王齊齊被暗殺,聽說兩人死的時候,緊緊握著彼此的手,似是在做著來世的約定。


    他想:如果可以,那麽就讓王妃和父王白頭偕老,恩恩愛愛,一生一世一雙人。至於他的母親,還是另外找一個愛她的人吧……父王並不是她的良人。


    小小年紀的兄弟二人,開始挑起王府的重擔,一步一步維持著暗王府的興榮和昌盛。


    他是暗瞳最可靠的弟弟,是兄長最堅定的後方,是兄弟情最堅定的擁護者。


    暗瞳的意思就是他的決定,他願意永遠站在兄長身後。


    如今,兄長迴來了,是件好事。暗瞳見到了頃洛,也是件好事。


    可頃洛忘記他,卻不是一件好事。隻因,他真的很難過……


    紅月之下,頭頂之上,魔鷹一聲長鳴,響徹整個天際。


    無痕仰視一眼,輕笑,看來今晚有人比他更焦躁。兄長說對了,玄蒼這是沒有找到頃洛的位置了。


    一股同病相連之感湧上心頭,有這麽一刹那的想法:玄蒼比他還慘,不僅被對方忘記,還很有可能被對方記恨上。


    見玄蒼比自己慘上不少,他倒是生出一股幸災樂禍之感。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有了對比,他倒覺得釋放了不少。


    高空之下,庭院之中,對月獨飲的無痕笑著看紅月星辰,努力迴想著他和她之間的點點滴滴。


    如今看來,曾經以為的曾經,真的隻能是曾經,隻能成為迴憶,永遠無法觸及的迴憶。


    若知君相望於昨日,又何苦緊緊追纏不休?


    蒼穹之下,魔鷹之上,玄蒼緊皺的眉頭皺的更加緊實。


    他的感覺一向不會出錯,那個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特殊女子一定就在這裏,一定!


    可是……


    迴頭看去,緊緊纏綿的幽深森林,看不到內裏的叢林,一如看不到底的黑洞。


    那裏,他感受不到任何人類的氣息,看不到任何一個人類的生存痕跡,聽不到一絲風聲鳥語。


    魔鷹自小就成長在魔宮,是玄蒼和玄翼的愛寵!


    在如此飛了數百圈之後,它覺得有點累。


    想要喘口氣的它絲毫不感泄露自己的想法,愈加勤奮的飛翔,打轉,生怕一個不得力,便被魔皇殺了,成為餐桌上的美食。


    獸生悲哀,獸生悲哀啊……


    風聲唿唿,樹葉簌簌而落,花兒含著露水,傾心綻放。


    眼見著紅日露出圓圓一角,玄蒼的心漸漸落空。


    難道說他的感覺出錯了嗎?她不在這裏,他和她終究不過是路人甲乙?


    抬頭,感受到算不上暖和的日光,沐浴著晨間最初的露水,心再不甘,也要學會放棄。


    他手下用力,魔鷹長鳴一聲,夾雜著絲絲慶幸和興奮,飛向高空,消失在盡頭。


    昔日的情,今日的怨。


    君問:可望否?


    風答:昨日已逝,斯人不在,不可望。


    森林深處,密林交雜,其中幾棵樹很有節奏地排列著,形成一個錯綜複雜的隱形陣法。在晨曦的照射下,仿若透明玻璃,反射出最耀眼的光彩。


    陣法之內,小木屋之前,頃洛直直站在空地之上,一夜未眠,身體僵直,抬眸看著高空之下,那漸行漸遠的魔鷹背影。


    那魔鷹之上好像站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好像在尋找著什麽?那個男人好像有點難受和悲傷?


    可,為何她隻想殺了這個男人?


    她從未見過這個男人,沒有任何關於這個男人的記憶。她清楚地感受到胸口的疼痛,知道自己內心的複雜情緒。


    她好像恨著這個男人,恨到無法忘卻,恨到不願去休息,恨到要飛上去,殺了那個男人。


    然,實力清楚明白地告訴她:你不能。


    所以她忍住了,控製住焦躁的心。


    頃洛想笑,卻笑不出來。隻因不知如何解釋內心那隱藏著的絲絲複雜,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想:也許這是原主的感情吧,又或者就是她自己的感情。


    那段被忘卻的記憶,她究竟經曆了什麽?


    “小妮子,你看到什麽了?”


    天青子並不希望頃洛和玄蒼二人再相遇,小心翼翼地問出心中焦慮:“那隻鳥真是個傻子,大晚上的不睡覺,竟然跑人家這裏來瞎晃悠。閑的沒事幹,吃飽的撐的。”


    “是啊,吃飽的撐的。我想了一晚上,要不要將這隻鳥射下來,用火烤了,好好吃上一頓。”她輕聲道,讓人聽不出其中的喜怒哀樂。


    “那你怎麽不射下來呢?”


    “太高,實力不行!再加上沒有箭……”


    被緊緊攥在手中,渾身沾滿汗漬的洛蒼箭:……


    “小妮子,你迴去好好鞏固一下實力,融合這裏的魔氣。過一段時間,你就可以出去了。暗瞳那個好男人一定會將一切弄得妥善,你就不要擔心了!”


    天青子鬆了一口氣,暗道:隻要不記起那個男人就好,隻要不記起,一切都好說。


    “你說那個男人是誰?”剛走進屋內,頃洛嘟噥了一句。


    “小妮子,你說什麽呢?我怎麽沒有聽見,你再說一遍……”


    “不知道暗瞳今天會給我送什麽好吃的來?”


    “你這麽說,我都想要重新變成人了。看著你每天好吃好喝的,都是我沒機會見到的,看得我真是眼饞……”


    “你想恢複嗎?”她突然問。


    天青子微怔,內心在叫囂著,叫囂著自己想要,急切地想要。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以前的他在將所有修為渡給頃洛的時候,早就做好見到孫子之後魂飛魄散,消失於綿綿曆史長河中。


    可隨著小妮子一路走來,他竟漸漸生出一絲不舍。


    他愛上了這個世界,貪念上人世間的美好,想繼續跟著小妮子去看自己沒有看過的風景。


    “算了吧,我這魂魄受損的厲害,如今還能保持住一絲清明,就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至於其他的,我什麽都不想。現在啊,我隻想好好看看小妮子你找到自己的歸宿……”


    這數年來和頃洛相處的點點滴滴,讓天青子動容。他早已將頃洛當成孫女,比之自己的孫子不歸,絲毫不遜色。


    “前輩……”她想說些什麽,可終究是找不到任何適合的詞語。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若不是暗瞳陪伴,她便是孤家寡人一個。對這裏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甚至都保障不了自己的性命。


    這樣的她,哪裏來的自信和實力去承諾別人什麽?沒有結果的承諾是欺騙,她不願,也不屑。


    今日的太陽依舊火紅不溫暖,今日的美食依舊美味,羨煞天青子,今日的頃洛和暗瞳相處的依舊很和諧,開心。


    二人不時拌拌嘴,說一些有趣的事情,時而打打鬧鬧,如此這般,又是一天。


    又是夜深人靜的夜晚,頃洛踏著星辰,再度看向高空。


    心中思索著昨夜的魔鷹是否會再度出現?而那個她想要殺的男人是否還會再來?


    果見,紅月之下,一道熟悉卻又陌生的魔獸身影漸漸出現在高空中,魔鷹不停的盤旋著,偶爾會掠過她的正上空,卻絲毫沒有停歇的趨勢。


    一手緊緊攥著洛蒼箭,頃洛整裝待發,卻終是偃旗息鼓,不曾射出一支箭,不曾邁出一步,不曾撇開一眼。


    高空之上,一人一魔獸還在不停地盤旋打轉著。密林之內,一人獨自仰望星空。如此這般,不知不覺便是一個月。


    一月之後,那魔鷹,那人不再出現,頃洛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既難受又悲傷的情緒染上心頭,盈盈纏繞,久久不散。


    她想:果然就應該在昨日殺了那個魔鷹,失了這麽好的機會,怕是再難相見。


    “小妮子,這魔鷹看上去不好吃。我們迴屋吧……”


    “嗯。前輩,我去給你燒幾炷香。作為鬼的你,是不是很餓?”


    天青子感動地掩麵哭泣,“小妮子,你實在是太好了。我都沒有開口要求這些,你竟然會願意這麽做,我實在是太感動了。你是個好妮子,我決定這輩子,隻要不魂飛魄散,都要跟著你。”


    頃洛:……


    “昨晚做了個夢,夢到你抱怨我,沒有給你燒香。”


    那夢太過真實,讓她誤以為是真實。甚至,她以為那就是真實,隻因夢中的她就是她本人,而不是原主。


    天青子:……


    多說多錯,那就不多說!


    如果一不小心就勾起了小妮子不好的迴憶,那他就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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