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萬裏之外,被惦記的頃老爺子渾身打了一個寒顫,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嘴中不停地打著噴嚏。


    他看了看完好的雙腿,想到夢境中,自家寶貝孫女一身是血的樣子,心疼不已。


    既然睡不著,他便也不再堅持,起床,披衣,走出房間,在依雲山莊四處晃蕩了起來。


    意外地,他遇到同是失眠,睡不著的小師妹,晚霜。


    兩人不期而遇,皆是苦笑以對


    “小師妹,怎麽還沒睡?”


    “大師兄,你不也沒睡!”


    兩人相視而笑,不再說話,尋了一處,坐了下來,靜靜觀賞著天邊的圓月。


    良久,晚霜再度開口,“我忘不了,忘不了他死時的樣子。”


    “小師妹……”頃老爺子內心愧疚不已,聲音哽咽,“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的話,你的丈夫和兒子……”


    “不!”


    晚霜雙唇顫抖,說的艱難。


    “曾經我以為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帶來的……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會丈夫相伴,子孫繞膝,幸福一輩子,直到夫妻相伴到死。那時候,我想啊……如果沒有你這個大師兄的話,我就一定會幸福的……”


    她的聲音忽高忽低,時低沉沉時而婉轉。


    “可時間久了,我老了,以前想不通的,後來也都明白了。”


    她的語氣突然又變的輕鬆,“如果沒有大師兄你的話,我又怎麽會碰到我這一生的摯愛呢?又怎麽會給最愛的人生下孩子,更不可能會有四個好孫子孫女相伴。”


    “所以,以前年輕的時候,我是怪你的,可現在年紀大了,我不怪了!要怪就怪我自己吧,孤傲的我年輕氣盛,不識人心,辜負了依雲的期待,也辜負了自己的真心!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我的無知,你和安心也不會分離這麽多年,甚至連對方過著什麽樣子的生活都不知道……”


    “算了,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要向前看……”


    似是害怕對方說出令自己痛苦萬分的話,頃老爺子突然打斷,之後便是沉默。


    二人不再說話,繼續看著圓月。


    良久……


    “你不擔心英英嗎?”晚霜繼續問道:”我知曉你對自己的弟弟有著埋怨,但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她頓了頓,“大師兄,你知道我為什麽如此尊重你嗎?”


    “為什麽?”一層淡淡的憂傷裹在頃老爺子身上,讓人不感敢輕易靠近。


    “因為隻要是你在乎的人,不管那個人犯了多大的錯,你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原諒了解對方。”


    頃老爺子“嗬嗬”一聲,轉而說道:“我一直將英英當作自己的女兒,親女兒!如今她要跟著她的男人出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淨土,我不會阻攔,隻會祝福。”


    “至於擔心什麽的,那肯定是要擔心的!”


    他的聲音再度低沉幾分,“但是我不希望我的擔憂成為他們未來的絆腳石!他們有自己的人生,而我現在能做的,隻有默默等待。我是她的父親,是她的依靠,隻要有一天她覺得累了,或者被楚天涯那個臭小子欺負了,我自是會成為她的依靠。”


    “你倒是自信的很!”


    晚霜笑了,“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年紀了,還有力氣和年輕氣盛的他們幹架嗎?大師兄,還真別說,你年輕時還真是一個暴脾氣的,隻要有人得罪了你,嗬嗬……”


    這一聲“嗬嗬”飽含深意,說的那是一個意味深深。


    之後,二人又不在說話,陷入了謎之沉默。


    良久……


    “我夢到安心了,我也夢到我的寶貝孫女了……”頃老爺子突然出聲。


    夜,很美;月,很圓;人,很孤單。


    而正身處魂戒空間內,安心卻是無法靜下心來。


    雖說這裏真是一個寶地,對她的身體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並且在體會到這裏濃鬱的靈氣和靈泉水的好處之後,她自是生出一絲舍不得。


    可想到三長老會隨時來檢查她,她按捺不住性子,焦急道:“洛洛啊,我還是出去吧。若是三長老看不到我,定會告訴幻影那個女人的。”


    “祖母,放心好了,我這裏的時間是外界的數倍,你先在這裏休息幾天,到時候我和哥哥自會帶你出去,不會被人發現的。”


    “帶我出去?”安心低下頭,嘴角微勾,一副幸福模樣。


    一直以來的願望終於實現,她在活著的時候,見到了自己的親人。


    她何嚐不想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去見見外麵最美的風景,吹最和煦的暖風,見最想念的丈夫。


    多少年了,究竟過了多少年了,她有多少年沒有接觸外麵的世界和人了?


    如果不是內心足夠堅定,說不定這數十年的孤單生活,早已將她磨成一個什麽都不懂,甚至都不會說人話的境地。


    “我還不能走,我的父親還在幻影的手中。如果離開的話,我擔心父親會被連累……”


    之後,安心將自己,幻影以及父親之間的關係說了出來。


    安心和幻影是同父異母的兩姐妹,安心是姐姐,而幻影卻是其父親師妹使出手段生出的孩子。


    她的父親曾是巫神殿殿主,氣宇軒昂,英姿勃發,年輕的時候,憑借著俊美不凡的容貌和一身高超修為,自是博得了一眾美人的好感。


    其中也包括他的師妹,幻影的母親。


    隻可惜父親從頭到尾隻喜歡原配妻子,根本沒有將其他的女人放在心上。


    安心的名字便是祖母的父親親自取的,希望自己的妻女能夠安心一輩子,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和權勢,無憂無慮,無病無災。


    隻可惜,天不隨人願,本以為一切都會順利的一家人突遭橫禍。


    安心的母親被蒙麵人殺死,而父親更是被重傷,日日昏迷。那時,安心還是個孩子,隻知道傷心難過,絲毫沒有注意到父親師妹的野心勃勃。


    父親中了極度霸道的藥,最後師妹得逞,懷了孕。


    即便如此,父親也沒有娶師妹的意思。


    他怕師妹對安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刻意將師妹安置在較遠的地方,眼不見為淨。對於這一切,安心都不知曉,一直生活在失去母親的悲傷情緒中。


    直到有一天,父親牽迴一個三歲的女娃娃,告訴她,這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她這才從悲傷中醒悟過來。


    原來人在變,世事在變,一切都在變,唯獨她不變,屏蔽了外界的一切,隻顧著自己傷心,生活在自己創造的悲傷世界中。


    小時候的幻影是可愛的,安心隻以為這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兒。


    同是沒有母親的她們,更是珍視彼此。至少,安心是這麽想的。


    殊不知,自幻影有記憶以來,看到的都是母親那張扭曲的憎恨表情,被灌輸的都是深深的醜陋的仇恨念想。


    三歲的她,終於被逼到了忍耐極限,偷偷用毒藥,親手殺了母親,並尋了機會,迴到了父親身邊。


    在安心看來,有了這個妹妹陪伴在側,她的生活豐富了不少。


    雖說因為這個妹妹,中間沒少給她惹事。但總的來說,她都能很好地處理,感覺還不錯。


    直到命中注定的那個男人,頃安海的出現,徹底打碎了一切遮羞布。


    她愛著那個男人,殊不知自家妹妹也愛著那個男人。


    她肆無忌憚地在幻影麵前表達自己的愛意,單純的她,那時,卻是沒有注意到妹妹雙眼之中一閃而過的陰婺。


    後來,父親同意頃安海迎娶安心,開始細心培養這個女婿,甚至將殿主之位交給自己看中的這個年輕有為的人身上。


    然而,一切都變了,在那個星辰漫天,彩雲遮月的那晚,都變了。


    她的父親被妹妹廢了,她也被最疼愛的妹妹廢掉,並且囚禁了起來。


    巫神殿變了天,一切的一切看似來的防不勝防,殊不知這是有心人的故意安排。


    說著說著,安心哭了,哭的不能自已。


    頃洛一手拍著傷心女人微微彎曲的後背,一邊安慰道:“別傷心了,過去了就過去了。”


    她停頓一秒,繼續說:“現在,祖母,你並不是一個人麵對。爺爺在等著你,我們在等著你,你的親人,都在等著你!所以不要悲傷,不要難過,幸福的日子總會來的。”


    她輕笑道:“畢竟你已經堅持了這麽久,說放棄就放棄,你忍心嗎?”


    “不!”安心驚唿,“我不願意放棄,可是,父親他……”


    數十年來,她從未見過父親一眼,根本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


    可這是她的心病,一日見不到父親完好,她就一人擺脫不了心靈的枷鎖。


    她對父親是抱著愧疚之心的,如果不是她的有心維護,父親早就將幻影驅逐出巫神殿了在,根本不會得到現在的下場。


    “走吧,你先跟著我離開。”


    頃洛這才開始耐心解釋,“祖母放心,剛才幻影已經見過你一次,羞辱過你。據我所知,以前幻影就算見你見的再勤奮,那也至少要時隔一個月,這短期內是不會再來見你的,更何況……”


    她一手一揮,黑炭噠噠地跑來,遞給她一張白色小紙人,紙人身上畫著負責的紋路。


    頃洛靈力加注進去,紙人發出金色的光芒,搖身一變,變成了安心之前被毀容的樣貌。


    “這……這……這……”安心看的目瞪口呆。


    她不解地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邊,沉默著的頃飄逸。


    但見後者微笑著點頭,說:“祖母,請放心,妹妹很厲害的。”


    安心這才放下心來,跟著頃洛離開密室。


    女鬼已經被放了出來,再見安心,愧疚地低下頭,隻道了句:“殿主夫人,對不起。”


    安心冷漠對待,不吭聲,扭頭,走在前邊。


    這個女鬼,她是記得的,殺堂的前任堂主,和其丈夫一同背叛了巫神殿,背叛了她和她丈夫。


    頃洛看了一眼女鬼,搖了搖頭。


    早知今日會後悔,何必當初呢?


    三長老被頃洛下了很重的藥,還在昏迷之中。此時天色已經開始泛白,他卻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


    頃洛和頃飄逸連帶著半路匯合的忘憂,一起出了巫神殿。至於出門的令牌,則是偷用三長老的。


    令人比較奇怪的是,路上並沒有見到一個阻攔的人。


    頃洛雖是懷疑,卻也暫且不去管。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將祖母安全送到暗殺閣,其他的以後再處理。


    忘憂接下了這個任務,隻說送完人之後,會迴來,至於幹什麽?自是找幻影報仇。


    對此,頃洛並不反對。


    畢竟要找迴曾祖父,以及奪迴巫神殿,都是要和幻影對上的。多一個幫手,就多一份勝算。


    “妹妹,我們……”頃飄逸正開口,卻是突然停住,轉身一掌打向一顆大樹之上,力喝道:“是誰?”


    一道灰白色身影自斷掉的大樹樁後走出,睥睨天下的雙眸震懾住在場兩人。


    隻聽男人一臉嚴肅,不苟言笑,“好久不見了,我的侄女!”


    侄女?頃洛嘴角一抽。


    不過仔細想來,若是頃英英這個姑姑接受了楚天涯的話,自己可不就是對方的侄女麽?所以對方這麽說,也沒什麽不對。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楚天涯不應該正陪著頃英英在依雲山莊麽?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巫神殿附近。


    可疑,實在是可疑。


    “英英讓我來幫你的。”楚天涯依舊麵不改色,不,毫無表情。


    “哦!”頃洛覺得好奇,“我知道你不是這麽感性的人,哦,除了對姑姑感性。”


    她的聲音冷了幾分,“我想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楚天涯一頓,笑了笑,“我就知道你這個丫頭是個聰明的,罷了,英英的請求是一方麵,另一方麵……”


    他看向巫神殿的方向,“巫神殿的大長老是我的小姑姑,另外……楚府被滅是她一手造成的。再加上天賜的事情,我總是要找她討個說法的。”


    他對楚家有保護的責任,而楚天賜是他唯一的親兒子,他的嶽丈一家更是遭受分離之苦,這一切的一切,幻影都脫不了幹係。


    在他和頃英英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他們終會有對峙的時候。


    頃洛愕然,絲毫沒有想到楚天涯和幻影之間是姑侄關係。


    楚香菱,是幻影的名字,自小被拋棄的她,隨母親姓。


    這麽說來,這兩人還真是一家人啊。


    隻不過……是有仇的一家人。


    “你現在就去找她?”頃洛已經猜到楚天涯的想法。


    直接去找幻影,或者直接去解決了幻影。


    可是諾大的巫神殿,豈是你說來就來,說啥人就殺人的?真當四大勢力之一的巫神殿是擺設嗎?


    至於她和頃飄逸為何能夠這麽順利地出來,頃洛猜到一個人:楚甜。


    那個少女是個善良的,若是發現他們來了。不,若是發現忘憂來了,怎會做坐以待斃,什麽都不做,躲在房間之內?


    這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現在的她是不是隱藏在黑暗處,默默悲傷呢?


    頃洛閉上眼,仔細環視四周,在發現大樹後可疑衣角之後,無奈地笑了笑。


    既然想要見,為何還要躲避?


    楚天涯自是感受到陌生的氣息,隻不過見頃洛並不在意,他也便不放在心上。迴了一句,“我自有分寸!”便離開了去。


    這一夜,過於平靜,平靜到沒有聽到一絲風聲。


    次日,頃洛和頃飄逸剛剛進入殺堂,接受第一次任務,途中,遇到了白羽。


    二人心中不悅,不過卻也沒有表現出來。


    一路上,二人聽著白羽就各種關於殺堂的介紹,沉默不語。


    好不容易來到殺堂,以為終於可以擺脫白羽的糾纏,這才發現新任務是跟白羽一起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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