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桐琴山外海。


    一葉扁舟浮於水天之間,石葦站在船頭,靜靜的俯視著水麵。


    “就是這裏,我記得很清楚。”


    桐琴看看頭頂的太陽,再次確認了時辰和方位。


    石葦擺擺手,示意他們倆飛到天上去,自己則一個跟頭翻下船,潛入幽暗的深海。


    轉眼潛入十數裏,周遭已是一片黑暗,巨大的水壓足以壓扁任何生靈,石葦的心也仿佛被壓扁了似的,左右不是個滋味。


    俗話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在石葦的威『逼』利誘之下,萬北遊隻好說了實話,桐琴就是那條“池魚”。


    這片海域被稱作望門海,沒人知道誰取的名字,也沒人知道它的盡頭在哪裏,但僅目前已知的內海,便比虺王山和墮魔基加起來還大數十倍,自古仙凡皆不得渡。依照常理,這樣的海域必然是巨妖海怪的樂土,但恰恰相反,海裏麵固然靈氣充沛,卻連一頭低階的妖獸也找不到。


    望門海似乎專門與妖族過不去,但凡妖獸到此,立時便會沉入海底,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便那些大能修士也不例外。桐琴便是數萬年前途徑此地,被一股旋流攝入海中的。她雖施展大神通逃了出來,腳上卻無端多了一副木枷,從此被困在這裏。


    能將桐琴『逼』得走投無路,木枷的威力可見一斑,但對石葦來說,破除這個禁製就如十指捏螺般簡單。初見木枷,他還隻是覺得熟悉,後來仔細看了看材質,這不就是種在橙嶽中的那株巨樹嗎?


    當年降服贔風時,石葦曾到過諾湖的盡頭,在那裏得到了一枚種子,遂植於橙嶽中生根發芽。那株巨樹木質堅硬無比,連王秋子也砍不動它,而當時的石葦還沒有純木之體,便可用念力使其幻化成任意形狀,例如躺椅或遮陽傘。於是,石葦全然不顧萬北遊殺人的眼神,伸出爪子掐住桐琴的脖子,硬生生的又扯出一個相同材質的木頭項圈兒來,與那副木枷一同捏成塊木板拍在桌子上。


    桐琴終於掙脫了束縛,鑽進傳送法陣便去了洪淵靈域,在洪淵道繞了一大圈兒,活活砍死了十二隻白遝方才返迴。她的心情好到極點,開始喋喋不休地八卦,石葦這才知道,望門海中困住的妖族可不止桐琴一個,除了許多無關緊要的雜碎,還有兩條上古巨蛇和一條大得不像話的魚。


    沿途的崖壁上,沙床裏,到處是妖獸的骸骨,它們的腳和脖子上也套著相同的木枷和項圈兒,致死也未掙脫。一路接近海底,石葦的心情愈發沉重,他並不知道什麽上古巨蛇,但那條大得不像話的魚,除了巨海還能有誰?


    沒過多久,這樣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前方,深邃的海溝之下隱匿著一片巨大的平原,那裏被一條魚塞得滿滿當當。


    “好家夥,這才是他的肉身吧!”


    石葦覺得與這條魚相比,當日吞掉城市的那個似乎要小得多,沿著海溝的頂端遊了萬餘裏,一條魚尾還沒到頭兒。


    繼續向前,卻有精純浩『蕩』的木靈氣滾滾而來,兩株參天巨樹自山壁間紮下根係,枝幹橫亙數萬裏,跨過整個平原將魚身捆住,遠遠看去,與桐琴身上的木枷如出一轍,石葦更加確信,這就是百夢園中的那種樹。


    石葦低垂下頭,心裏愈發不是滋味,即便巨海想娶自己的妹妹,也不至於把人家連拆帶捆的懟成這樣兒,更重要的是,自那以後,小曼肯定恨死這個哥哥了。想起那個算不上可愛的妹妹,石葦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走近巨樹,一些細小的枝條突然劃開海水,湊到石葦麵前,招搖著翠綠的葉脈,似乎在興奮的打招唿。


    “辛苦了!”


    石葦試著說道。


    那些枝條搖擺得更加劇烈,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事情辦完了,迴去百夢園好不好?”石葦繼續問道。


    那些枝條猶豫片刻,又似點頭般的晃了晃。


    石葦心中有了底,於是心念一動,頭頂閃過淡淡的藍光,現出一個數丈大小的洞口唿啦——翠芒閃耀,眼前那條巨大的枝幹刹那消融,化作一顆璀璨的光點,歡叫著沒入藍光中。緊接著,四周無數光點向這裏匯聚,逐漸匯成一條賞心悅目的光帶,遙遙通向百夢園。


    下一刻,石葦出現在橙嶽中。


    玄鑒、天睛、陳嶺呈“品”字而立,三山環繞一穀,將玄牝之泉深藏其中。當年那粒種子已然長成參天大樹,在橙黃的霧氣之間撐起一蓬傘蓋,而此時,翠綠的光帶正自遠空杳杳而來,在空中劃出一道明快的弧線。


    “就是這裏吧!”


    石葦微笑著指了指腳下的地麵。


    那條光帶在空中盤旋片刻,隨即直貫而下,轉眼間,石葦的周圍遍生蒼翠。或者是纖細的小樹,或者是羸弱的花草,它們圍繞著那株巨樹而生,同時湮去了精純的靈氣,與凡草無異。


    石葦心中無比舒暢,於是緩緩走出山穀,有風吹過,那些花草也向著同一個方向彎曲,似在揮手作別。


    淡淡的藍光閃過,石葦再次出現在海溝中。那副巨大的身軀已然沒有了束縛,卻仍舊紋絲不動,魚鰭的某處似乎在上下起伏,不知是海流使然,還是尚有一絲生氣。


    “你是不是也去百夢園暫住,等著洪淵道裏麵的那位迴來?”石葦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休想!”


    一個沉悶而憤怒的聲音響徹耳畔。


    “過去的事情都是我不對,但你在這裏是不是太危險了些?”石葦想到那些引玄境界的修士,越想越覺不太穩妥。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海溝的西南方,忽然有兩道流光衝天而起,一紅一金,轉向消失在幽暗的海水中。緊接著,熾烈的岩漿自海底噴出,在那個方向彌漫成灰白的一層。


    “怎麽樣,我說有危險吧?”石葦瞠目結舌,腿肚子抖得厲害。


    “不過是兩條長蟲,怎麽沒嚇死你這個冷血的混蛋!”那個沉悶的聲音再次傳來,卻帶著戲謔的快意。


    石葦迴過神兒來,卻見那龐大的身軀不見了,眼前多出一頭丈許長的藍『色』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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