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書瑤醒了。


    周雲若進到寢室,見大伯母還再捏著帕子拭淚,眉頭輕蹙。


    又見大姐仰麵躺著,眼神空洞,那樣子,讓她心頭升起一股酸澀之意。


    腦海裏閃過少時與大姐在園子裏捉蝴蝶的畫麵。


    那時,自己見了蝴蝶,總是迫不及待地撲上前去,雙手胡亂揮動,驚得蝴蝶四處飛。


    而大姐總靜靜地立在花叢中,偶爾,雙手輕輕一捂,再緩緩攤開,掌心就有一隻蝴蝶。


    青澀的臉上帶著純淨的柔美,綻開的笑容,宛如春日裏溫暖的陽光,輕輕灑落在心田,既明媚又恬靜。


    而今,卻躺在床上,那份活力與色彩仿佛被歲月悄悄偷走,隻留下無盡的蒼白與沉寂。


    她輕步上前,撫了撫大伯母的肩:“伯母,休息會吧!雲若在這陪著姐姐,您放寬心。”


    大伯母哭腫了雙眼,垂著眸子,睫毛輕顫:“你大姐醒來就這副神情,喊她也不應聲,伯母擔心········”


    話音未落,便見周雲若朝自己輕輕搖頭。


    “讓她緩口氣吧!”


    又聽她道:“前廳備了晚膳,您多少用些。”


    她扭頭看了一眼女兒,語重心長的勸解道:“再難的日子也有過去的一天,你莫要鑽了牛角尖。”


    說罷,緩緩起身,又對周雲若小聲道:“替伯母勸勸她。”


    待伯母離去,周雲若緩緩坐在大姐身旁,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滿是傷痕的手。


    窗外,夕陽的餘暉斜灑進來,靜謐的房間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輝。周雲若不覺落了淚,淚滴在周書瑤的手心,激起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周書瑤微微側臉,木訥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目光緩緩聚焦在周雲若含淚的臉龐上,她的手指輕輕動了動,似乎想要迴應妹妹的觸摸。


    記憶中,二妹雙手撐著圓圓的小臉,“大姐~你長大了想嫁什麽樣的夫婿?”


    “哎呀!你怎麽問這個,羞不羞?”


    “不羞不羞,女孩子長大了都要嫁人的,父親說,等我長大了,就去金榜下給我抓個狀元郎。”


    “嗬嗬~二妹妹,那你可得多讀書,不然狀元郎可要瞧不上你了。”


    “嗯,雲若知道了,好好讀書,將來嫁個狀元郎,那你呢!你想嫁什麽樣的?”


    “母親說,俊俏的男子多風流,我就·····嫁個清正端方的君子吧!”


    兒時的稚語,如今曆曆在耳,好似歲月一晃,她們就長大了,可二妹妹沒有嫁給狀元郎,自己也沒有嫁給清正端方的君子。


    周書瑤手指微動,艱難地迴握她的手,忍不住哽咽出聲:“命運,對你我皆是不公啊!”


    話音未落,淚水已順著眼角滑落,滴在枕上。


    周雲若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淚痕,輕聲道:“從前,我見識淺薄,以為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就會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可過著過著就發現,將自己的幸福托付給別人,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大姐,日子要靠自己周全,明知不好,為何不逃離,非要去改變?”


    “我沒想改變什麽,隻是放不下經兒,伯爵府與閆家不同,隻一個世子之位,明爭暗鬥,經兒是孟盛如的嫡長子,我若走了,誰來護他?”


    周雲若微歎,大姐不知,即便沒有祖蔭庇護,經兒將來也能憑借自己的本事,一展宏圖。可這些話,她怕是說了,大姐也不信。


    ····················


    夕陽餘暉散盡之時,周雲若走出屋子,夜風襲來,她立在院中,抬眸,彎月隱在暗雲中,夜色,雖暗,卻也有星光點點,它們不依賴月光,獨自閃耀。


    女子亦該如此。


    迴眸,目光如炬,大姐!你既然不願和離,那這一程,雲若護你。


    次日一早。


    孟爵爺登了門,當年大姐嫁給孟盛如,是孟爵爺一手促成,他自是滿意大姐的,經兒又格外爭氣,在四門書院,深得院長賞識,預言此子,有狀元之資。


    相比孟盛如,經兒才是伯爵府的希望。


    昨日迴府,呂氏哭訴,說兒媳絕了兒子的子孫袋,所以才遭毒打。


    他不相信,自來賢惠的兒媳,會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


    審了管家,得知兒子有好龍陽的嫌疑,當夜便綁來了孟盛如的貼身小廝,鞭刑之下,得知了真相。


    孟爵爺又驚又怒,如同晴天霹靂,讓他感覺天旋地轉,差點昏倒。


    此事若是傳出去,經兒的前程就毀了。


    所以他一大早就來了周府,唯恐周生承將此事嚷出去。


    此刻,周生承冷沉著臉,聽完孟爵爺的話,蹭得站起身:“你兒子給她下毒,整整八年,若是沒被發現,我就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你竟還想讓她迴去,平息此事。你做夢,我要去陛下那裏告他孟盛如,毒害發妻。”


    “讓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孟家養出了一個好龍陽的畜生。”


    孟爵爺聞言,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連忙道:“萬萬不可啊~那逆子死不足惜,可經兒怎麽辦?他身上也留了你周家一半的血,這事若是鬧開了,你叫他如何立足人前,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那孩子被世人指摘?”


    又道:“今日,我孟章以祖宗靈牌發誓,隻要書瑤迴來,平息此事,立即廢黜那逆子的世子之位,立經兒為世子。”


    周生承起身,一臉淒然:“你這是要我的女兒,一輩子守活寡啊!我不能答應你。”


    “父親~”


    周書瑤突然從裏間跑出來,倏然跪在周生承的身前,哭道:“女兒不孝,為了經兒,我願意迴孟家~”


    周生承的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哽咽:“瑤兒,為父知道你的難處,可你怎能將自己的一生,都耗在那個混賬身上?”


    周書瑤緊緊握住父親的手,淚如泉湧:“父親,女兒心意已決。隻要經兒能好,女兒什麽都願意做。求您,不要讓這件事毀了經兒的前程。”


    說著,她重重磕了個頭,額頭瞬間紅腫一片。周生承連忙俯身去扶,心口刺痛,卻也隻能無奈地歎氣。


    ——


    七日後,元善出了考場,他拖著沉重的步伐,麵容憔悴,眼袋浮腫,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迴到府裏,麵對家人的詢問,閉口不言,倒頭就睡了過去。


    周雲若從哥哥的院子出來,就帶石霞出了府。先是去了城郊的破廟,將事先準備好的包子饅頭,從馬車上拿下來。


    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瞬間圍了上來,這些時日,她抽空就給這些孩子送吃食,如今已是熟識了。


    看了一圈沒見他來,不由地問道:“怎麽不見子歸?”


    小乞丐拿著包子,咬了一大口,囫圇道:“他被人打了,在神像後,趟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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