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紫麒新宮的大殿內,群臣跪拜,滿目堂皇。紫瑞長生身著繡著紫金麒麟的王袍,頭頂四方帝冠,一步一步,邁向那至高無上的王座······


    望著眼前那從前不曾敢直視的位置,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走得小心翼翼,無一差池。誰讓他現在已經是璃冰的賀王——紫麒長生呢?


    長生忍不住迴想起幾日前,他與他的父親紫瑞贏最後一次麵對麵地交談。


    曙王薨,在紫瑞狐猶和紫瑞贏的操縱下,他被立為下一任的璃冰國主。然那時的他根本不在乎王位落到誰的手上,隻是一味追問著紫瑞贏:“父親,月曇姐姐,真是與我血脈相連的親姐姐嗎?”


    從韓月曇離開虹城雪山,紫瑞贏一瞬間好像老了數十歲,一雙桀驁有神的鷹眼也變得蒼涼頹廢,而長生過於震驚的目光更是使他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事已至此,紫瑞贏心知自己再也無法挽救自己在長生心中的父親形象,隻愧歉道:“對不起,瞞了你這麽久······”


    再一次得到確切的答案,長生說不出是喜是悲,呆楞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他才眼含淚水,開口對紫瑞贏道:“爹,我們虧欠月曇姐姐,真的太多了······”


    “我知道。”紫瑞贏同樣老淚縱橫,抱住自己唯一的兒子,哽咽道:“所以我才會悄悄地跟著你們身邊,想要贖罪,彌補她······”


    盡管韓月曇並不會因此減少些許對他的恨意,更不會因此認他這個不合格的父親。


    長生伏在他身前痛哭不止:“爹,你說月曇姐姐有一天能原諒我們嗎?”


    紫瑞贏摸著他的頭,道:“好孩子,你姐姐是明白人,她是不會怨恨遷怒你的。”但他就不一定了,終其一生紫瑞贏都不可能得到韓月曇的原諒。畢竟她的母親可是他親手害死的啊!


    紫瑞贏心裏的痛苦與負罪感隻有比長生更重,隻是現在的他已經想明白了,往事不可追,想要贖罪唯有負重前行。


    隻見紫瑞贏忽然扶住長生的雙臂,神情認真,斟斟叮囑道:“長生,以後你就是璃冰的王,可不許再輕易掉眼淚了,否則旁人會以為你是個軟柿子,隨便拿捏,萬不可辜負了璃冰的萬裏江山。”


    “爹,王位不是應該由你坐更合適嗎?”長生不明白:“你們為什麽都要推給我?我根本就不想做什麽紫麒長生。”


    “孩子,現在的你已經不能再任性了。爹老了,不適合這個位置。而你還年輕,你才是璃冰的希望,這是你的宿命,從你出生之日便已注定。”


    “爹,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長生望著他,隻覺得紫瑞贏欲言又止。


    紫瑞贏不再隱瞞,道:“多年以前我夜觀天象,想要為你占卜未來禍福。卻發現,你命中紫薇非凡,有一日必將登臨至尊。那時候黑天教最喜與我紫瑞一較長短。他們不知從哪裏得知了這個消息,竟想要把這個秘密公之於眾。為了保護你,我隻能對黑天教趕盡殺絕,改變預言,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滅境妖星,月兒的身上!不僅如此,我還故意栽培玉衡,想著若有一日秘密曝光,便把他推出去,做你的替死鬼······”


    長生聽得目瞪口呆,臉色慘白,全然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處心積慮到這般地步!偏偏這一切又全是為了他!


    原來,預言中的“北紫帝”從來都不是紫麒翱雄,而是一直被世人忽略的紫瑞二公子長生!


    呆怔許久,長生才從震驚中迴過神,緩緩道:“爹,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您這麽做,讓孩兒以後如何麵對月曇姐姐,還有兄長?”


    “長生,我知道是我過於固執,連累了你們。”紫瑞贏滿眼愧疚,啞著嗓子道:“可我怕再不告訴你,就沒有機會了。孩子啊,以後的路,爹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爹你要去哪?”長生著急了。


    “我······”紫瑞贏頓了頓,望向宮殿外麵:“人啊,總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長生,爹打算去扭轉自己做過的錯事啊······”


    這句話頗有訣別意味,長生一把拉住父親的手臂,道:“不行!爹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麽辦?你就這麽放心把我丟在這座冷冰冰的皇宮裏嗎?”


    紫瑞贏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道:“從前是我誤會玉衡了,以為他對你心存不軌。現在······我很放心。在你坐穩這個位置前,他不會走的。”


    “那也不行!我們是一家人,要走一起走!”長生固執地不肯放手,熱淚盈眶,雖不知紫瑞贏到底想做什麽,卻隱隱感覺到不安。


    卻見紫瑞贏無動於衷,將自己的手從長生的禁錮中拔出來,緩緩後退了一大步,然後俯身拜下:“還請陛下容臣出宮。”


    “爹!你做什麽?不要這樣······”長生嚇了一跳,連忙想要將紫瑞贏從地上拉起來。見此,紫瑞贏直把頭壓到地麵,身子也緊緊地貼著地麵,堅決道:“請陛下容臣出宮!”


    “······”長生暗自咬牙,無言以對,這是在逼他嗎?!難道說他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他不要這個王位行不行?


    可正值多識之秋,他若不要這個王位,璃冰分崩離析,不用三國聯軍打過來,璃冰的千秋基業必然毀於一旦。


    長生額上青筋暴起,閉上眼凝思了很久,而紫瑞贏伏在地上,一直不肯起身。


    兩人僵持不下,長生終於低下頭,滿不甘心地咬牙道:“準!”


    “謝陛下成全!”紫瑞贏這才肯起身,目光如淵深遠,望著長生深深一鞠,道:“南方遺患未除,臣預祝陛下旗開得勝,春秋永定。”


    說完,紫瑞贏再無留戀,轉身向外走去


    長生望著那不斷走遠的背影,心中百味陳雜,他是悲傷的,至此一別,父子兩不知是否還有機會相見。同時他又不得不為紫瑞贏感到高興,因為他知道,就在紫瑞贏做下某個決定後,他的父親容光煥發,走路的背影甚至退怯了幾絲蒼老,腰板挺直,宛若新生。


    如此,便是成全了他吧?長生默默想著,思緒漸漸迴到現在。就在那金燦燦的王位離紫麒長生隻剩幾步之遙,宮殿的頂梁上突然飄落一個狼狽不堪的身影,正正擋在了紫麒長生的麵前。


    “護駕!”隱在暗處的曲青桐心中大驚,尚未看清那名“刺客”的麵容便已掠至長生身邊:“保護賀王!”


    殿內侍衛紛紛圍住整個大殿,不想那名“刺客”的武功非比尋常,隻見曲青桐還未放出青羽暗刺,“刺客”便已經伸出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往後一甩,將她扔出數丈!


    曲青桐沒料到那人出手這般快,直直撞上殿內的龍柱,雖然沒受重傷,可也因為岔了氣,坐在地上急喘不止。


    “青桐!”比起自己,紫麒長生更擔心意中人的安危。剛想奔過去,卻見“刺客”直接飛撲進他的懷裏,大聲哭喊道:“王兄!銀霜總算找到你了!”


    “銀······銀霜公主?”長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眼前蓬頭垢麵,邋遢得像個乞丐似的少女,他又驚又疑,隻能試探性地喚了她的名。


    “王兄,這是你的新王袍嗎?真好看!”隻見紫麒銀霜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拉起長生兩隻手臂,左看右看,眼中全然是小孩子一般的好奇與興奮。


    “大······大哥,月曇姐姐······”長生僵直著身體,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微微轉頭看向另一邊,向紫瑞狐猶和韓月曇求救。


    “是銀霜······”韓月曇驚愕地看著她,紫瑞狐猶目光複雜。


    自從那日虹雪祭祀後,銀霜公主就消失了,連同紫麒翱雄的遺體。長生和紫瑞狐猶派人再三尋找,始終沒能找到他們的下落。


    後來韓月曇迴來,告訴紫瑞狐猶,自己在新王宮與銀霜分別。可就算他們翻遍了整個新王宮,也仍舊沒有銀霜和曙王遺體的下落。


    韓月曇以為,銀霜心中悔恨,一定沒有離開璃冰。隻是讓紫麒長生等人沒有想到的是,銀霜不僅迴來了,還······瘋了?


    介於從前銀霜有過偽裝心魔纏身的經曆,所以此時的她神色癲狂,舉止失禮,眾人都不敢確定她是真瘋還是假瘋。


    紫瑞狐猶看了她半晌,緩緩走上前,從袖中拿出一物:“銀霜公主,你是在找這個吧?”


    紫麒銀霜猛然抬起頭,望著紫瑞狐猶手裏的東西,目露癡迷:“對對對!就是這個!”


    說著飛身一撲,髒兮兮的爪子轉眼就把紫麒王盾奪了過來。


    看著銀霜把紫麒王盾握在手中,長生朝紫瑞狐猶使了個眼色,無聲問道:你怎麽能把這東西交給紫麒銀霜呢?


    紫瑞狐猶沒有迴答,隻是定定看著滿臉眷戀之色的銀霜。隻見她正輕輕觸碰撫摸著手中的冰冷物件,低聲喃喃道:“就是這個,有了紫麒王盾,誰也傷害不了王兄······”


    說著銀霜把紫麒王盾交到長生的手上,滿是汙垢的小臉露出一抹天真爛漫的笑容。


    她真誠望著眼前的男子,充滿期盼道:“王兄,你要保護好自己,隻有這樣璃冰才越來越強大。銀霜,也會好好的,不被別人欺負。”


    這一刻,長生相信,在銀霜眼裏,他的麵孔就是紫麒翱雄的麵孔。他不忍心傷害身前的少女,隻有模仿著曙王的模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哽咽道:“你放心,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嗯!銀霜相信王兄。”得了“紫麒翱雄”的承諾,銀霜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會兒她的眼尖望見一抹白衣,活潑可愛的小臉瞬間凝結。


    韓月曇走近她,試探地輕聲問道:“銀霜,還記得我嗎?”


    紫麒銀霜不禁輕輕顫抖起來,見韓月曇向她走來,直接奪到長生的身後,道:“王兄救我······”


    見此韓月曇再也忍不住了,追問道:“紫麒翱雄在哪?你把他藏哪了?”


    紫麒銀霜冷汗淋漓,似乎分外懼怕韓月曇,哆哆嗦嗦道:“我不知道!王兄······王兄不就站在這裏麽?”


    “你看清楚了,他不是紫麒翱雄,更不是你的王兄。”


    若銀霜是真瘋了,韓月曇心知這般刺激她未免太過殘忍。可她急於想找到紫麒翱雄,讓其入土為安,情急之下,也就顧不得這麽多了。


    不是王兄?銀霜的麵上閃過一絲疑惑,呆呆看著紫麒長生的臉良久。


    看了一會兒,她仿佛如夢初醒一般,驚慌失措道:“你不是王兄!你是誰?為什麽穿著王兄的衣服?”


    眾人沉默著,不知如何迴答她。若是告訴如今純然如白紙的紫麒銀霜,是她親手設計害死了自己的哥哥紫麒翱雄,那才是真的殘忍!


    一些畫麵從銀霜的腦海裏轉瞬即逝,她好像想起了什麽,又沒想起什麽,隻知道淚流滿麵。


    “銀霜······”韓月曇伸出手,想要安撫她,卻見紫麒銀霜突然嫣然一笑,赤腳衝出宮殿,一邊大叫著:“哦!我懂了!是躲貓貓!王兄!你可藏好了!銀霜現在就去找你······”


    一眨眼,殿中再不見銀霜人影,速度之快,連紫瑞狐猶和韓月曇都沒能反應過來,一代天之驕女再次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夜色倉皇,一處隱秘的沙丘後麵,紫麒王師的營地整齊密布。


    一陣風沙吹過,沙丘之上的腳印很快被撫平,卻也蕩起了空蕩蕩的袖管。


    隻見雷行將軍齊殷獨立於沙丘上,望著璃冰的方向,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眉頭皺起,似有煩憂。


    之前北郡城的戰役,齊殷被韓於天斷了右臂,身受重傷。好在他從前亦不缺乏左手的練習,所以即便失去了慣用手,齊殷仍可為曙王領兵打仗。


    而齊殷也沒有因此自暴自棄,他奉曙王之命前來滅境部署,此地進可攻退可守,正對華炎鳳都後方,隻要韓於天統禦的三軍敢北上,他齊殷就敢率軍直搗華炎皇城。


    韓於天也正是因為顧及這一點,哪怕現如今華炎,北狄,駒風三軍齊聚,在沒有確定進入滅境中幾撥紫麒王師的位置時,仍是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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