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真怕爹走了,還會不會有一個心甘情願為你赴死的人。


    太宗皇帝那一夜,幹巴巴的話說到最後,也忘了朕的自稱,劉德貴站在門口聽得清清楚楚的,卻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給誰說的。


    話語裏那滿是悔恨與不舍的情義,全是為了他的小主子,而那話裏的每一個字,那些不顧天家尊嚴,就像鄉間老農臨死時不舍子孫的字眼,卻全是太宗皇帝嘴裏一個個蹦出來的,絕無差錯。


    這是人就有秘密,太監也是人,無非就是少了條腿,斷了後人,不管你的幹兒子幹孫子有多親,也不是跟你血濃於水的親兒子親孫子,倆顆心之間隔了兩片肉,分不出個真假來。


    劉德貴總得為自個尋思些東西,腦袋裏胡『亂』的想著不該想的事兒,都被太宗皇帝那句人老實沒膽子打落進泥潭裏,見不到蹤影,可今兒不同了,那些被他整日整夜叫老祖宗喊老祖宗的老家夥們,居然齊齊的在殿外朝著他家小主子下跪了,劉德貴這顆心呐,簡直是要蹦出嗓子眼兒,原本不該他受的禮,他卻手足無措的站著不動,躲在他家小主子身後臭不要臉的將這大禮都受了,可這半個時辰過去了,也沒聽清了有閑言碎語。這半個時辰簡直像是半年一樣漫長,劉德貴這顆心一半懸在天上一半垂在地下,兩邊都扯著筋連著肉,天上的想把地下的那半兒拽到天上去,地下的想吧天上的那半兒拽到地下來,兩邊扯得太緊,扯得劉德貴活像一個木頭人,就連自家小主子叫他打熱水來洗漱他都沒聽見,還得是小主子照著他的屁股猛踹一腳,才將這個呆若木雞的成仙閹人給踹醒了,又是賠罪又是磕頭,沒將主子煩的抬腳又要踹,這才忙著拎了桶去打水,折騰到半宿才燒熟了冰冷的井水,可自家主子早就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這半盆的熱水也就沒了用處,給主子燒的水奴才是不能用的,就算是涼了去澆地奴才也用不得,劉德貴隻好就將木桶放到一邊,輕輕的將手臂一邊穿過小主子的脖子,一邊抬住了小主子的雙腿,腰部用力,活像蹲馬步一樣,這才能將小主子安安穩穩的抱起來,還往後張著腰,將小主子渾身的重量都壓在胸口,腳步一踩一邁穩的不行,熟能生巧這個詞特別適合劉德貴抱小主子去睡覺這件事兒,說句不該說的,天底下的阿爹抱阿兒都像劉德貴抱的這麽穩當。


    好歹是放到了床上,再一點點的褪下主子還未脫下的襖,鞋子還沒幹,雪水濕透的鞋麵也滲透了一層棉布,滲進了小主子的襪子裏,脫下鞋子的時候,劉德貴借著窗外的月光,瞧見自家小主子慘白的腳,不由得心底裏泛出一絲痛楚來,他輕輕的將鞋放在不遠處,便解開了自己的腰帶,『露』出皙白的肚皮,就將小主子的一雙腳往自己肚皮上送。


    “哎呦!”


    肚皮上的涼意直衝腦殼,好似自己後腦勺末的幾根汗『毛』都被這一刺激弄得直了起來。劉德貴好歹是沒叫太大聲,小主子也隻是哼哼兩聲,就轉過頭去接著睡,屁股拱出被子,正對著劉德貴的臉。劉德貴閉上嘴,伸出手來重新掖好小主子的被子,估『摸』著小主子的雙腳也溫乎了不少,就站起身來,將小主子的雙腳放到自己剛做過的地方,再蓋上被子,拿起靠在門口的銅火鏟,將火盆上一層已經燒到白的炭一點點的從燒紅的木炭上鏟下去,倒在一旁的銅盆裏,再蓋上鏤空的蓋子,小主子濕透的鞋子左邊放一個右邊放一個,圍著火盆也有兩掌的距離,不會被火盆裏的火燎了綢麵和『毛』氈,而那雙已經濕透的襪子,劉德貴直接就扔進裝炭灰的銅盆裏,拿起銅盆就朝外麵走去。


    正想著要將滿銅盆的雜物倒在門口的小石砌裏,劉德貴推開大門,就瞧見門口正好站著一個身著縫了貂裘的大紅披風,再定睛一看,原來正是當值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老朱公公,這位老祖宗正好是站在門口,一旁的小太監托著一個托盤,上麵裝了一個小瓷壇,還有一個被明黃『色』綢緞包裹起來的東西。劉德貴趕緊將銅盆放到地上,快走兩步,走到老朱公公麵前,跪在地上問安:“奴才見過老祖宗。”


    “起來吧。”老朱公公說道:


    “殿下睡了嗎?”


    “迴老祖宗,殿下已經睡下了。”


    “噢那好。”老朱公公說道,他拍了拍劉德貴:“若是無事,就陪咱家走走?”


    “哎,奴才聽從老祖宗的安排。”劉德貴連忙迴道。


    老朱公公一聽,便點點頭,抬腳就往前走去,也不與劉德貴說話,隻是自顧自的走著,直到走到了一處相當僻靜的地方,四周別說是人影了,就連路旁的石燈都是將滅不滅的,更有幾座石燈裏隻剩下幾點燈灰,而那燈芯早就燒盡了。


    這四周寂靜非常,連夜裏細微的風聲都顯得無比吵鬧,劉德貴一邊低頭跟在老朱公公身後,一邊警覺的打量著左右,可他不敢不走,此時的他心裏真是上躥下跳的,他幾乎都能聽見血『液』流過心髒時流動的聲音。


    忽然,老朱公公不走了,他就站在劉德貴麵前,劉德貴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他的雙腿都在顫抖,要不是他此時咬死了牙關,怕是早就軟了兩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是老朱公公偏偏一句話都不說,劉德貴就覺得兩腿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他現在滿腦子裏胡思『亂』想著,以為那瓷壇裏裝的是毒酒,而那明黃綢緞裏應是一把見血封喉的匕首。


    莫不是因為自己當時的放肆來要了自己的命?劉德貴想到,他兩腿剛想跪在地上求饒的時候,老朱公公這才開口說道:


    “小劉啊”


    “哎!”劉德貴這一聲著實是大了些,老朱公公被這一聲驚的挑了挑眉頭。


    “你這六品的頭銜,當了多少年歲了?”老朱公公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人,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平穩。


    “已經已經是有十多年了。”劉德貴答道。


    “在虞寧妃身邊伺候的時候,你就已經是六品了,是吧?”


    虞寧妃!劉德貴沒想著老朱公公居然會叫出這個名字,他心底裏的忐忑不安頓時被這一聲虞寧妃所帶來的千般滋味給埋沒掉了,那一瞬間,劉德貴居然覺得自己鼻頭酸澀了不少。


    “奴才奴才”他想說些什麽話,可卻像是卡在嗓子裏一樣說不出一句來。


    “莫說了,莫說了是咱家說錯了話。”


    “咱家也是,在禦書房外見過了殿下,才想起寧妃娘娘來唉”


    “奴才奴才替娘娘謝過老祖宗幸著老祖宗還記得娘娘”


    ““嘴上說著不記得打心底裏還是要記著的。也是苦了你,跟在殿下身邊這麽些年。”


    “不苦的老祖宗跟在娘娘身邊的那些日子更苦,更何況,還有玉姑姑照應著,奴才那些見不得人的苦日子都能熬過來,這麽些個日子怎麽會熬不過來。”


    “是啊若不是玉老祖宗,殿下這麽些年會更難熬你是個忠心的奴才啊。”


    他說道:


    “莫說了,小劉,皇上口諭,跪下。”


    劉德貴一聽,忙著雙膝跪倒在地,也不顧滿地冰冷的積雪。


    “雅風宮總管劉德貴,為主分憂,忠心可鑒。今特賜姓天家朱氏,賜三品銜,入司禮監秉筆太監職,仍留於雅風宮任總管職務。”


    “皇上皇上還記得雅風宮皇上還記得”劉德貴顫抖著說道,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淚流滿麵,一道道淚痕凍出白『色』的霜來,凝固在他的臉上。


    “皇上當然記得,怎麽會忘了。”老朱公公正『色』說道。他的聲音都帶上了些不一樣的滋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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