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子猗實在是疲倦得太厲害,又沒有人敢打擾他休息,直睡到第二日中午才醒過來。


    “雲先生醒了。”謝明河柔聲開口,“要不要喝點水?”


    寧昭迴和紀覽此刻都有太多事要忙,沒法一直守在他身邊,就讓謝明河過來看顧著。


    雲子猗倒是對謝明河此人有些了解,隻是未曾謀麵,也認不出對方,神色微動,一時無言。


    “抱歉,忘了先生大約還不認得我。”謝明河起身倒了茶過來,“在下謝明河,同為主公帳下幕僚,奉命來照顧先生。”


    “多謝。”雲子猗坐起身,接過對方遞來的茶,含笑道,“謝先生,久仰大名。”


    “能得先生一句久仰,當真是謝某三生有幸。”謝明河感慨道,“謝某才是仰慕先生已久,日夜渴求能結識一二,今日才終於得償所願了。”


    他這話多少有些誇張,卻也並非客氣或是虛情假意。


    雲子猗安州那一計便足夠令他驚豔,昨日又兩次對於寧家軍出手相助,謝明河雖沒能親眼得見他一箭破空,直取敵酋性命的風采,卻也不由得心向往之。


    “謝先生太客氣了。”雲子猗有些受不了這樣直白熱烈的傾慕之語,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輕輕咳了一聲。


    雲子猗對旁人的惡意從不放在心上,可若這惡意換做了赤誠的好意,便每每讓他不知所措。


    謝明河窺見他墨發間泛紅的耳尖,驚訝的同時,又有些想笑。


    沒想到這位世外高人般的先生,臉皮竟這般薄,不過一句話而已,竟然就不好意思起來了。


    兩人性情相仿,在許多事上的觀點也一致,原本隻是隨意閑聊兩句,不料竟越聊越投緣,相見恨晚,連有人進來都沒發覺。


    “先生醒了呀。”寧昭迴快步走進來,“果然,我就知道你們兩人聊得來。”


    “主公說笑了。”謝明河笑吟吟道,“雲先生學識廣博,談吐風雅,哪怕隻是閑談一二,也受益良多,誰又能不喜歡和雲先生在一起。”


    果不其然,說完這話後,謝明河便又看到雲子猗臉上出現了有些不自在的神情,發絲間那雙雪白精致的耳朵也又紅了。


    寧昭迴與謝明河相識多年,他也知道他這副謙謙君子的外皮下是多惡劣的性子,看著他臉上的笑意,就覺得他又在使壞了。


    再一看雲子猗不自在的神情和泛紅的耳尖,立馬明白了謝明河肚子裏的壞水。


    看來雲先生是個臉皮薄的,謝明河這是在逗先生呢。


    “先生呢,怎麽還沒出來?”紀覽忍不住跟了進來,“不是說請先生一起來用膳嘛。”


    “要一起去用膳嗎,先生?”寧昭迴瞥他一眼,再看向雲子猗時又變迴一臉溫和,“還是我將午膳送進來?”


    “不必麻煩。”雲子猗披衣起身,笑道,“我和你們一起去就好。”


    紀覽這才看清被寧昭迴和謝明河圍在中間的,他的救命恩人的模樣。


    對方的身形比他想象中纖細許多,隻著一身素色裏衣,外袍鬆鬆垮垮披在肩頭的模樣,更是將身軀映襯得清臒,加之蒼白的膚色,便顯得越發脆弱……甚至可憐。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三言兩語幫他們解了安州之圍,昨日又一箭救他於危難之中。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紀覽有心想走上前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親近些,可一想自己身上滿是灰塵和泥土,還出了汗,怕弄髒了神仙一樣的恩人,隻好站在原地。


    寧昭迴低下頭,仔細幫雲子猗將衣服穿好,躊躇著想去握他的手,卻又有些不敢:“那我們走吧。”


    謝明河一看寧昭迴那副模樣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寧昭迴自己或許都還沒發覺,謝明河卻是旁觀者清。


    昨日寧昭迴來找他借衣服時,他就已經發現了端倪,今天一大早,寧昭迴又找他來自己營帳守著不說,還悄悄問了他一句詩的意思。


    節彼南山,有實其猗,他起初不知寧昭迴是什麽意思,還以為他突然對詩經感興趣了,可後來一問,這位雲先生的名諱可不就是這個“猗”字嘛。


    “走吧。”謝明河近乎於耀武揚威地當著寧昭迴的麵握上雲子猗的手,一邊走還一邊說道,“雲先生來此是不是沒備多少行囊?若是缺什麽東西,跟我開口便是,待迴到安州再好好為先生置辦。”


    同樣是溫和含笑的語氣,怎麽雲先生開口時他隻覺得舒坦親近,謝明河這樣說話他反而覺得渾身難受呢?


    寧昭迴皺了皺眉,看到同樣麵色不善的紀覽,與他四目相對,迅速達成共識。


    ——


    得益於寧昭迴和紀覽的宣傳,不過短短半日,軍中上下已然無人不知“雲先生”這一號人物。


    不少將士都知道雲子猗暫住在寧昭迴營帳的事,偷偷躲在附近想要一睹真容。


    雲子猗被眾人簇擁在正中,又是唯一的生麵孔,旁人自是一眼就能認出他的身份。


    久在軍中的士兵哪見過他這樣的人,不少人原本都隻是想偷偷看一眼便離開,可那目光就像黏在了對方身上一般,無論如何都挪不開了。


    軍營就這麽大點地方,自然是一傳十,十傳百,寧昭迴的營帳很快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卻不見得有幾個人真是為他而來,都是想來看這位被傳得甚至有些玄乎的“雲先生”,到底是副什麽模樣的。


    還是寧昭迴發了火,才把他們都趕迴去訓練。


    結果上午還隻是“軍中來了位高人”的傳言,到了下午,就成了“軍中多了個神仙”。


    晚膳時,紀覽特意換了身幹淨衣服,還擦洗了一番,才坐到雲子猗身邊,說起軍中的傳言,竟然還有幾分莫名的得意:“我就說恩人是神仙嘛,你看,現在大家都這麽說,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這麽覺得。”


    “你喚我名字就好。”雲子猗被他這般一口一個恩人的喚了一整天,也有些哭笑不得。


    “恩人就是恩人。”紀覽在這種事上卻有種莫名的堅持,“等哪日我報了恩再說吧。”


    “他就這個強脾氣,先生別和他一般見識。”寧昭迴朝雲子猗笑笑,又埋汰了紀覽一句。


    “子猗能喝酒嗎?”謝明河倒是已經與他十分親近,熟稔地問道。


    “不行不行!”寧昭迴忙道,“雲先生有心疾,可碰不得這些東西。”


    “正是如此,怕是要拂了明河的好意了。”雲子猗也點點頭,目露歉意。


    “這有什麽。”謝明河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我那裏有些好茶,迴頭給你送去。”


    “多謝。”雲子猗亦是笑道。


    紀覽不大會說話,此刻也插不上嘴,隻默默聽著,記在心裏。


    恩人有心疾啊。


    那日後可要注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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