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衛彰一瞬間慌了神,身體僵硬得動都不敢動一下,放在雲子猗脊背上的手卻止不住地發顫。


    他的唿喚沒有得到迴應。


    雲子猗已然陷入了昏迷。


    還帶著幾分溫熱的血染紅了精致的下頜,順著脖頸淋漓落下,說不出的淒慘。


    衛彰竭力定了心神,輕輕將雲子猗放在床上躺好,簡單將那些血跡擦拭了一番,而後便飛快跑出去找大夫,甚至顧不上處理自己身上大片的血跡。


    這一幕與多年前他們初見時無比相似,而他也一如多年前,六神無主,手足無措。


    衛彰帶著一身血跑出來,確實把院子裏的侍從和守衛都嚇了一跳,不敢怠慢,立馬去請大夫來,並將此事上報。


    薑策顯然也知曉雲子猗這個三災六病的狀況,也怕人真在這裏出了什麽事,一早在宅邸裏安排了大夫,自己聞得此事,也是立馬迴程。


    一來是怕雲子猗出事,二來也想親眼看看他這病是真是假。


    屋內正一片嘈雜,雲子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裸露在外的肌膚無一處不是過分的慘白,隻唇角處緩緩滲出的血淒豔得紮眼。


    衛彰坐在床邊,身上帶血的衣物都還沒換下來,緊緊攥著雲子猗的手,抿著唇,麵色亦是十分難看。


    “情況如何了?”薑策隻知道出了事,卻沒想到嚴重至此,也有些驚愕,問道。


    大夫正琢磨著藥方,聞言也是戰戰兢兢:“恕草民無能,這位公子的病實在是……”


    “有話直說。”薑策皺了皺眉,催促道。


    “先天不足,又是沉屙多年,實在是無法治愈,隻能用藥吊著,看還能延續多久性命。”大夫迴話迴得小心翼翼,聲音都打著顫。


    “這麽嚴重?”薑策顯然沒料到這個狀況。


    他知道雲子猗一向身體不好,哪怕是千百般精心地養著,雲府多年來太醫往來不斷,也是日漸虛弱了下去。


    卻沒想到自己剛把人劫了來,就發生了這麽大變故。


    “先生的身子一向如此。”衛彰閉了閉眼,一開口,嗓音嘶啞,“受不得半點刺激。”


    當然是今天這一出刺激到了他的病情,才讓本就難以治愈的痼疾再次發作。


    大約是初見那日就留下的陰影,衛彰最怕看到雲子猗嘔血,哪怕已經親眼見過許多次,每每還是會慌亂無比,被嚇到三魂沒了七魄。


    薑策依舊難以置信:“可有性命之憂?”


    “若是今日之內病人能醒過來,性命便無虞。”大夫迴話道,“可若是今日之內醒不過來,就不好說了。”


    這人是在薑府上待了多年的大夫,同雲子猗和衛彰都毫無瓜葛,薑策沒理由不信他的話。


    “既然如此……”薑策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盡全力醫治,缺什麽人手和藥材盡管開口,無論如何,一定保住他的性命。”


    若是人死在他這裏,後果不堪設想。


    且不說原先的規劃毀於一旦,以祁堯和祁煦對這位先生的重視,他都不知道要遭到怎樣的報複。


    “如果先生出了什麽事……”衛彰死死盯著他,眸中滿是慍怒的火光,“不說兩位殿下,就是衛家,也絕對與你不死不休。”


    這也是個麻煩的。


    薑策顯然已經有些後悔劫持雲子猗的決定,看了衛彰一眼,對上他吃人一般的目光,又別過臉:“雲大人吉人天相,想來不會有事,衛公子還是盼他點兒好吧。”


    衛彰收迴目光,重新將注意力放到雲子猗身上,再不與他言語。


    薑策也在這裏待不下去了,原地踱了兩步,便轉身離開。


    大夫開好藥方,也生怕出什麽差池,下去親自看著人煎藥了。


    衛彰知曉雲子猗病中向來喜歡清靜,便將其他人也一並遣了出去。


    不久前還一片嘈雜的房間,頃刻就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而隨著身周的喧囂歸於平靜,床榻上陷入昏迷的人,竟緩緩睜開了眼。


    “先,先生?”衛彰又驚又喜,忍不住輕唿道。


    雲子猗顯然還十分虛弱,餘光掃了一眼,確認四周無人後,勉強抬起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衛彰忙點點頭,俯下身,壓低聲音道:“先生放心,人都已經出去了,現在此處隻有你我。”


    “好。”雲子猗笑了下,隻是喉中濃鬱的血腥氣和五髒六腑間火燒火燎的疼,又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招苦肉計用得,還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他這遭病發並非受了刺激,而是特意讓係統直接打開了那個所謂“病弱buff”,營造舊病複發的假象。


    搞這麽一出,一來是讓薑策放鬆警惕,好籌備逃跑之事,二來……


    “大夫開的藥方,能不能讓我看看?”雲子猗雖然已經極力壓製,可肺腑間的疼痛實在不容忽視,言語間止不住地顫抖。


    “好,我馬上去拿。”衛彰連忙點頭,幸而大夫寫藥方時就是一式兩份,一份拿著煎藥去了,另一份就留在屋裏。


    雲子猗看了那藥方幾眼,綻出一點笑意:“不錯,就是要這些。”


    “先生到底是什麽打算?”衛彰此刻也大約看出了其中的貓膩,小聲問了句,“能不能告訴我?”


    “自然。”雲子猗當然是放心他的,“其實也沒什麽,不過是想讓薑策相信我真的病了,少些警惕,加之想從這樣守衛森嚴的地方逃出去,還缺幾味藥材。”


    “藥材?”衛彰沒想到雲子猗想要的竟然是這個,“先生還懂藥理?”


    雲子猗勾了勾唇:“不都說久病成良醫嗎?我病了這麽久,多少懂一點。”


    他從前在丹道一途也頗有建樹,前些年因為兩個世界的藥材名稱不盡相同,這項技能一直沒派上什麽作用,這些年時常病著,吃了那麽些藥,也翻看了不少醫學古籍,足夠他將兩個世界的藥理融會貫通了。


    “那先生是想要什麽樣的藥?”衛彰雖是疑問的語氣,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想跑,總得讓外頭的守衛休息一會兒。”雲子猗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猜想。


    “所以先生剛才病發……是裝的?可怎麽能騙過薑家府醫的眼睛?”衛彰此刻已經把情況猜的差不多了,隻是總還有些疑問。


    “一點小手段而已。”雲子猗笑笑,事關係統,他實在不能多說。


    他不多說,衛彰也不多問,隻湊上去抱住他,語氣中滿是後怕和惶惑不安:“先生剛才可嚇死我了,何不提前告訴我一聲?獨讓我在這裏擔驚受怕。”


    “抱歉,嚇到你了。”雲子猗愧疚地笑笑,輕輕拍撫他的脊背,“隻是我猜薑策聽聞此事八成要迴來,這人不好應付,怕你若是提前知道此事,在他麵前露了形跡,反倒要壞事。”


    衛彰理解他的顧慮,也不敢保證自己提前知道真相後還能演得毫無破綻,故而隻是點點頭,又鑽進雲子猗懷裏蹭了蹭,感受著對方切實的柔軟和溫度,才算是真正放下心來。


    “無妨,隻要先生沒事就好。”


    雲子猗的神色亦無比柔和,輕輕撫過他的發絲:“我沒事,你放心。”


    他當然會好好的活下去。


    會在這個世界,陪他們走完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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