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隨著洪流在峽穀中漂泊了近五個時辰,原本已平緩的江水又湍急了起來。


    然而在船頭輪流駛船的公輸零更多地是注意到前方兩岸那一片片火紅——星星點點,密密麻麻。


    “李裹兒,你快出來看!”公輸零喊了一嗓子。


    假寐的李裹兒探出頭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好半會兒,驚唿道:“是著火了嗎?天呐,燒起來了!”


    公輸零聽後大笑著說:“哈哈哈,你瞧仔細了!”


    兩人的對話成功地引起了英布的注意,他探出身子,定眼一瞧,大喝了一聲:“我草,這麽快!”


    公輸零發現他的神情跟見鬼似的,驟然收起了笑意,問道:“你說什麽?什麽這麽快?”


    李裹兒一怔,似乎立馬明白了英布話裏的意思,狹長的鳳眼睜圓了,緋紅的眼仁罕見地整個『露』了出來,舌頭也跟打結似的,半晌才說出句:“不會吧……”


    英布點頭說:“就是。”


    公輸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扯著李裹兒的衣袖問道:“什麽?你們在說?”


    李裹兒指著兩岸林間密布的火紅問:“你眼睛好,應該看得清楚,那些是橙子吧?”


    “不應該是橘子嗎?”公輸零反問。


    李裹兒無比認真地說道:“橘子是這類水果的統稱,這裏長的是橙子,也隻能是橙子!”


    “這重要嗎?”公輸零彩虹茫然臉。


    “當然重要,”李裹兒據理力爭,“因為前頭不遠就是星耀峽穀到稷下平原的第一道關卡——橙子瀑布!”


    公輸零這才想起當李裹兒知道黃月英把船開到了星耀峽穀時直言上了賊船就有提到,說是這裏有世界之最的三道連環瀑布,當時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隻是後麵跟“龍”追來的傭兵一戰把這事兒給拋之腦後了。


    “怎麽辦?”李裹兒看看公輸零又看看英布,等著兩個男人拿主意,又怕兩位有奇怪的想法,忍不住提醒,“直接從這裏衝下去會死的,橙子瀑布的落差就有兩百多丈,後麵還有兩道等著呢!”


    英布說:“要不是銅豌豆那個該死的屁,我讓啁啁飛個幾趟就解決了。”


    “啁啁……”他手心裏的小麻雀迴應了主人兩聲,耷拉著腦袋顯得有氣無力。


    三人陷入了沉默,看著兩岸紅紅火火的橙子堆在樹上往後倒,公輸零的肚子不適宜地叫喚了起來。


    李裹兒想開噴的話語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她的肚子也小聲地唱起了戲來。


    公輸零轉頭對捂著肚子的李裹兒說:“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摘幾個橘子……”


    “是橙子!”李裹兒瞪了他一眼,吞了口唾沫,又說,“你去的話說不定盡摘到些酸橙,我跟你一道好了。”


    公輸零頭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稱道:“好啊,好啊!”


    說著就斜著將船開到邊上,停泊靠岸,效率驚人。


    公輸零率先跳上岸,因為之前有洪流經過岸邊,他整個腳都陷進了泥沙之中,於是想也沒想地伸開雙手對船頭躍躍欲試的少女說:“跳下來吧,我接住你!”


    李裹兒正想說“想得美”,餘光瞟到了已經沒到公輸零小腿肚子的泥沙,眼一閉,跳了下去。


    公輸零勉強地接住了她,泥沙已經淹到了膝蓋,他艱難地橫抱著少女一步一步地往林子裏麵挪動。


    李裹兒見他表情沉痛的模樣,問道:“怎麽,我很重嗎?”


    他說:“是的。”


    “那你放我下來呀!”她不開心了,掙紮著就要跳下來。


    “別動!”


    李裹兒當真沒有再動了,隻是小聲嘀咕著:“我就說這幾天好像腿粗了一圈,公輸零,我真有那麽重嗎?”


    公輸零說:“反正比阿醜姐重。”


    再此之前,他隻這樣抱過黃月英。


    李裹兒一聽,輕笑了起來:“你討厭,誰要跟她比了!”


    公輸零覺得她那個“你討厭”說得賊好聽,感覺渾身都帶勁了,健步如飛。


    沒多久,到了林子裏,地麵的土壤仍很濕軟,腳踩在上麵卻不至於陷下去。


    李裹兒十分自覺得跳了下來,兩人望著周遭碩果累累的橙子樹,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突然,公輸零激動地說道:“我記得橘子是秋天成熟的,這不是才三月份嗎?”


    還沒等李裹兒迴答,他目光掃向地麵,脫口而出道:“你看樹上掛著的橘子都熟透了,這荒郊野外的又沒人來摘,地上卻一個落果都沒有?”


    李裹兒說:“公輸零,我再次向你強調,這是橙子!”


    “好吧,”公輸零道,“我重新問,這裏的橙子怎麽這麽反常?”


    “這個我還真知道!”李裹兒得意地一笑,“據一些地質學家考究,這底下有很多蔚藍石礦,形成了強大的法力場……”


    她隨手摘下一個紅橙,繼續說:“比如這個橙子,若不是我現在摘了它,千年之後,它都還會在這個枝頭上掛著。”


    “這麽神奇?那我得好好嚐嚐。”公輸零隻感到匪夷所思,他趕緊也摘下一個,三兩下剝了皮,掰開,放了幾瓣在嘴裏,瞬間一股強烈的酸澀同千萬根銀針一樣紮在舌頭上,他眼睛被酸得眯成了一條縫兒,連同淚腺也失控,不停地流眼水,


    他趕緊吐了出來,舌頭『亂』甩,用衣袖揩著眼淚。


    李裹兒早就不顧形象地笑出了驢叫。


    等緩過神來之後,公輸零啞著嗓門說:“我剛還在想這麽多橘……橙子,怎麽就沒有人拉去賣。酸成這樣,賣得出去才怪!”


    李裹兒忍著笑說:“這裏的橙子樹,十有八九都是酸的,剩下的就酸裏帶了點甜,勉強能入口。”


    公輸零擤了一把清鼻涕:“你怎麽不早說?”


    “你可能對自己的定位有什麽誤解,”李裹兒笑容比蜜桔還甜,“接下來,你要嚐的橙子,還很多。”


    “……”


    公輸零的淚腺又失控了,眼淚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路程中狂飆不已。


    找到甜橙的時候已天『色』將晚,林子間光線十分昏暗,就獨獨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橙子樹聳立著,活像一把張開的綠『色』巨傘,裏裏外外布滿了紅橙橙的圓點。


    那些橙子似乎也與別的不同,相比旁的,它們的顏『色』稍稍淡了些,形狀上卻更大,更圓。


    公輸零的舌頭幾乎已經快對酸免疫了,但見到這棵樹上掛著的橙子都處處展示著“我們不一樣(不一樣)”,舌頭又活了過來。


    剝開一個,小心地放進嘴裏時,味蕾被喚醒了。


    李裹兒見他眼淚又流淌了下來,不由暗自失望,轉身道:“走吧,再去別處看看。”


    公輸零趕緊將嘴裏的吞了下去,一把拉住李裹兒,在她轉過頭時一把將兩瓣剝好的橙子塞進她嘴裏。


    李裹兒以為他惡作劇,就要吐出來時卻頓住了,因為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仿佛在舌間架起了一座座的彩虹橋,美妙至極。


    “你拉好口袋,我上去摘了往下扔!”


    公輸零將腰間的布口袋解開遞她手裏,猴一樣幾下就爬上樹,扯過枝椏就摘了一串中最大的那個,往下喊道:“接住了啊!”


    李裹兒這才慌慌忙忙地拉開布袋子,伸直了去接。


    “咚!”


    橙子正中袋中。


    隨即,跟耍雜技似的,一個接一個準確無誤地投進了袋子裏。


    “你慢點,我提不動了!”


    李裹兒喊著就將半袋子橙子擱在地上。


    “那就不摘了!”上麵傳來公輸零的聲音,還伴隨著一塊塊橘子皮往下落。


    李裹兒抬頭就見那少年坐在樹杈上往嘴裏丟橙子瓣兒,邊吃還邊說:“李裹兒,你也上來吧,我們吃飽了再迴去!”


    “你叫我爬樹?”她提著自己的雲紋曲裾,說道,“開什麽玩笑?”


    “這上麵美得很,你不來看的話就太可惜了。”公輸零目光遠眺著說,“嘿,我們現在已經在山頂上了!”


    不知是橙子還是晚霞將少年的臉龐渲染成了溫暖的顏『色』,熙熙融融。


    少女竟看呆了,迴過神時,已伸長了手,說道:“拉我上去。”


    幾番周折,兩人總算在樹上坐穩當了。


    李裹兒這才抬眼往之間少年看的方向望去,隻見在枝頭疏疏密密的紅橙縫隙外,暮『色』之下,秀麗山河。


    江水東去,落日西下,南雁北歸。


    峽穀兩岸,是盡染之層林,紅遍萬山,共夕陽一『色』。


    “怎麽樣,沒騙你吧?”公輸零笑嘻嘻地遞個剝好的橙子給她,“快些吃吧,你肚子叫喚好幾次了!”


    這兩句話將李裹兒從人間仙境拉迴肉體凡胎,她瞥了一眼他,還之以“牛嚼牡丹”,接過橙子掰成兩半,斯斯文文地撕成一瓣兒一瓣兒地吃了起來。


    她說:“迴去以後我要把它畫下來!”


    他問:“是該畫下了,以後照著這個橙子找,就不用挨棵樹嚐味兒了!”


    “我是說的風景。”


    “嗷。”


    “此情此景,若是有酒,豈不美哉?”


    “話說上山的時候,我好像看到有棵樹上掛了個酒葫蘆。”


    “你都沒去看看?”


    “當時酸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多半是我眼花。”


    “嘁!”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前不搭腔,後不著調地閑聊著,完全注意到有什麽東西正在暗中蟄伏,吐著信子。


    周遭伸手就能摘到的橙子已經被兩匹餓狼一掃而光,公輸零隻得站起來去拉上麵的枝椏,剛一碰到,手背就猛地一陣刺痛。


    公輸零條件發『射』『性』地縮迴手,連帶著扯出了一尺長的物什來。


    “蛇、蛇、蛇!”


    公輸零驚叫起來,隻見一條尾指粗細的黑底紅花紋小蛇緊咬住他手背不鬆口。


    按理講應該嚇暈過去的女孩卻一反常態,她鎮定道:“不就一條小蛇嗎?叫什麽叫?”


    說著就伸手揪住蛇尾巴,扯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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