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這理由對於公輸零來說簡直是駭人聽聞。


    “她身上有虱子,昨天和她共處一車之後,還跳了兩隻到我身上,害得我撓了一宿……”李裹兒說著撩起袖子,『露』出白藕般的前臂,她指著上麵的兩處紅腫,委屈道,“你看!你看!”


    公輸零沉默了,這種症狀也出現在了他和他阿醜姐相處的前兩天,但那時他嚴重腦震『蕩』,頭暈、嘔吐又耳鳴,全身也像是散了架,被虱子咬就顯得不痛不癢的了。


    他聞了聞自己身上,有點酸,又湊到黃月英身上嗅了嗅,差點就抽過去了,踉蹌幾步,站穩之後他提議道:“阿醜姐,要不咱就江洗個澡?”


    “洗澡……”黃月英仔細體會著這兩個字,她問,“如何洗?可是在水裏泡著?”


    “說得你好像沒洗過似的!”公輸零三兩下脫了衣服,赤條條地跳進了水裏,撲騰了一陣之後,對著岸邊杵著的黃月英大喊,“阿醜姐,水不涼,快下來!”


    公輸零的“授受不親”看來是因人而異,當黃月英學著他赤條條地撲騰到麵前時,公輸零竟然想起了學遊水的那個夏天,想念起老爹來。


    黃月英在水裏泡了一陣,周遭水麵上就泛起了一層灰白『色』浮垢,公輸零自告奮勇道:“阿醜姐,我幫你搓背吧!”


    一搓就是一條條黑泥。


    太陽落下江麵時,黃月英身上的老垢總算除淨了。兩人蹲在江邊,在冷風中搓洗衣服,黃月英那件白袍雖舊了一層好歹是恢複了本來的麵目,而公輸零則是著重洗了洗短褲的襠部。


    “阿醜姐,你有帶換洗的衣服嗎?”公輸零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瑟瑟發抖地問。


    “你覺得呢?”黃月英反問。


    公輸零打了一個噴嚏,清鼻涕掉了出來。


    黃月英奪過公輸零的衣物和自己的白袍一起拋向空中,接著她雙手藍光乍現,卷起一陣熱風。


    上衣、下裳、白袍、短褲,在風中盤旋,旋轉,再次落下時已經幹了。


    “阿醜姐威武!”公輸零趕緊拾來穿上。


    黃月英再用同樣的方法將兩人濕漉的頭發吹幹,這時公輸零發現了一個不爭的事實,他道:“阿醜姐,你其實也沒那麽黑!”


    “大洗”之後的黃月英,周身皮膚從黑黃淡化為幹黃,盡管依舊是醜,但整個人都顯得幹淨清爽了起來。


    兩人上了船,李裹兒總算沒有再捂著嘴鼻了,趁兩人洗澡之際,她已經將整個船艙擦拭得一塵不染,非要他們脫了鞋,洗了腳,晾幹腳丫子再進來。


    就這樣,三人踏上新的旅程。


    餘暉散盡,江邊的草叢裏遠遠近近地傳來此起彼伏的蟲鳴。


    木船剛一離岸,公輸零就聽到了一聲“站住!”,他鑽出船艙一看,嚇了一跳——小夥計順著車轍找來了!


    隻見那旅店的小夥計彎著身子,雙手搭在膝蓋上,喘兩口氣喊一聲“站住”。


    他迴頭對艙內的兩人說:“我的良心受到了譴責。”


    黃月英默默地加快了木船的航行速度,李裹兒倒是鑽出來觀望著,她表示:“我身上就帶了換洗衣服,錢都擱在了保鏢身上。”


    公輸零歎口氣,眼見著離江岸愈來愈遠,眼見著拿小夥計脫了衣裳,眼見他蓄勢待發就要往江裏跳。


    公輸零趕緊取下掛腰間的錢袋子,用力朝岸邊擲了去。他確實沒有銀幣,從家裏也就帶了點這些玩意兒。


    錢袋拋出去的那一刻從口子裏掉出一顆來,閃到了李裹兒的雙眼,她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借著天邊最後一絲餘光,看清了手心裏躺著的是一顆鑽石,紫『色』的鑽石。


    一顆紫鑽等於十枚金幣;


    一枚金幣等於五十枚銀幣;


    一枚銀幣可以買五石大米;


    一石大米大約有六十斤。


    李裹兒被一口氣噎住,等船開遠了,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你剛才那袋子裏裝的全是紫鑽?”


    “差不多吧,我家裏沒什麽錢,以前看老爹拿那玩意兒去買過東西,走的時候就抓了兩把。”公輸零老打老實地說,“隻希望能值幾個錢,雖然抵不過五個銀幣,也不至於讓人家白白追了一路。”


    李裹兒沉默了許久後問道:“你家有很多紫鑽嗎?”


    “很多。”公輸零迴答道,他記得上次那個太尉把魯班六號拐走時就叫人抬了幾箱子來,現在都還在擱在裏屋,估計都蒙層灰了。


    “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李裹兒這次不再是幹伸手了,她直接握住公輸零的右手,上下晃動。


    公輸零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不知是暮『色』太美,還是風太撩人,他覺得李裹兒看他的眼神愈發柔和了起來,胸口的小鹿又不安分了。


    之前李裹兒擔心船艙三人睡著太擠,後來證明她完全多慮了,因為黃月英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船頭,即便是晚上也絕不停船靠岸,而是整夜握著指南針,套著法力帶,計算距離,控製方向。


    於是船艙就成了二人世界,第一個晚上公輸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幾次碰倒了立在兩人之間的書。


    “公輸零,”在黑夜中她叫他的名字。


    公輸零一個激靈側過身對著她:“我在!我在!”


    “你睡不著嗎?”


    “對,有點熱。”


    “把手給我。”


    公輸零忙不迭地伸過手,他感到食指被她的小手輕輕地握住,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李裹兒甩開他的手,聽著他均勻綿長的唿吸聲,心想“早該這麽幹了!”。


    她取過包袱,打開艙門,就聽見船頭的人問道:“你方才使的可是睡眠法術?”


    “差不多吧!”李裹兒說著麻利地褪去上襦下裙,夜風吹過,她光著身子似乎並不怕冷,用腳尖試了試水,她慢慢地滑了下去。


    黃月英降低了行船速度。


    跟著船的速度遊了半刻鍾,李裹兒爬上船,甩了甩頭發上的水,從包扶裏拿出棉布一邊擦拭著頭發,一邊問道:“我該怎麽稱唿你?就你叫阿醜嗎?”


    “隨汝便。”


    “我最討厭醜,討厭怪,討厭荒誕。”她說,“我連‘醜’這個字都討厭。你看你,瘦得隻剩下骨頭,幹脆就叫你阿骨好了。”


    “我呢,”李裹兒望向天上的星辰,“就喜歡美的東西。”


    “何為美?”黃月英問。


    這個問題似乎難到了李裹兒,她思考了老半天,方道:“那些花兒就是美的,像牡丹、海棠、芍『藥』、山茶花,不管你承不承認,她們很美不是嗎?”


    黃月英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問道:“所以美是一種實體,是客觀存在的?”


    “是吧,”李裹兒想了想,而後點頭,“是的。”


    “言之有理,”黃月英也一同看向了閃爍著的滿天星辰,“美如此,醜亦然。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李裹兒在聽到她後麵的話之後,鳳眼一挑,似斥責般說道:“人是萬物的尺度,生而為人,是莫大的幸運,莫大的幸福!”


    黃月英沉默良久,不再爭辯,而是手一揮,貫出一陣熱風卷裹著對方將她的身子和頭發吹幹。


    “謝謝你,阿骨。”李裹兒穿上她純棉的水粉『色』睡裙,關上艙門前,又帶了一句,“不過,我還是不喜歡你。”


    東方初白時,李裹兒醒來換了身齊腰的白襦藍裙,她出了船艙,趴在船邊上,以清水洗臉,以江水為鏡,梳了對平雲髻,係上兩根與裙子一樣藍的絲帶。


    公輸零睡眼惺忪地出了船艙,嗬欠連天地站在船頭開始解褲頭。


    “你幹什麽?!”


    一聲夜鶯般的驚叫讓他瞬間驚醒過來,他眨巴著眼看著煥然一新的李裹兒,這才意識到在女孩子麵前撒條似乎不太美妙。


    “沒,沒幹什麽。”他其實是被『尿』給憋醒的。


    黃月英看了他一眼,調轉行船的方向,靠岸停船。


    公輸零趕緊跳下船,三兩步跑到一叢樹後麵。


    迴來之後,他才發現周遭環境有點不對頭。


    昨天寬闊大江麵已經變成一眼看到對岸的小江河,兩岸的沙灘變成了連綿起伏的山巒。


    “我這是睡了多久啊?”公輸零不禁發問。


    “你問的是這是哪兒吧?”李裹兒眼波在鬱鬱蔥蔥的樹木間流轉,“這不會是……”


    “星耀大峽穀的前沿。”黃月英道。


    “星耀大峽穀?”在關門造車的魯班大師身邊長大的公輸零,對這個世界所知甚少,他道,“我倒是聽說過王者峽穀,說那是大陸第一峽穀,是個頂危險的地方!”


    黃月英頷首道:“對,星耀峽穀位居其次,處於秦國東邊山地雲江分支流經的一段……”


    “等會兒!”李裹兒打斷了她的科普,不敢置信道,“你要從這裏去稷下?”


    黃月英隻道:“相較而言,從這裏會近得多,下去就是稷下。”


    “你瘋了嗎?”李裹兒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星耀峽穀和稷下平原之間,接連著世界之最的三道連環瀑布!從古至今,妄想從這裏下去的船隻最後連渣都不剩!”


    “那是他們。”黃月英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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