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書卷同車共枕的第五天,公輸零的精神愈發恍恍惚惚,愈發覺得以往給老爹試驗新發明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五天來,連撒條都叫他“往外撒就是,別把書打濕就成”,除了屙屎,他就沒下過馬車。


    隨著馬車駛過的崎嶇道路的顛簸程度每日愈加,公輸零覺得再這麽下去,他一定會骨頭散架,七竅生煙!


    那時他還不知道“腦震『蕩』”是怎麽迴事,隻是覺得頭暈,惡心,耳鳴,嘔吐,生平頭一次感到厭食,甚至睡不著覺!


    但看著“根本不睡覺”的趕車人黃月英,他隻得咬牙堅持。老爹走的時候就對他說過:“從今天起,你就是獨當一麵的男子漢了!”


    男子漢是什麽?那就是最後一個倒下的人!


    盡管這麽自我激勵,公輸零還是忍不住隔個把鍾頭就會問一遍:“阿醜姐,還有多遠啊?”


    “三千五百九十一裏。”黃月英如實迴答,不厭其煩。


    沒出過遠門的公輸零對這個數字沒什麽概念,於是追問道:“如果換算成從我家大門到集市的話,有幾趟?”


    黃月英道:“如果你指的是離你家最近的白家灣的話,相當於七百一十八個來迴。”


    “啊……”他無法想象往集市跑七百多趟的場景,這輩子都不可能跑這麽多趟的。


    公輸零還沒長開的小身板跟著漫卷書晃『蕩』著,一種“無望”的感覺在心底紮了根,正要發芽時,馬車緩緩地停下了,隨即響起物體墜地的身音。


    “嘭——”


    公輸零掙紮著探出身子往外一看,暮『色』中,駕駛位上空『蕩』『蕩』的。


    “阿醜姐!”


    他顧不得身體酸痛,三兩下爬出車廂,環顧四周也沒見那熟悉的身影,低頭一看,那裹著灰袍瘦小的人兒癱在木馬蹄子旁邊,睜著雙眼,一動不動。


    公輸零第一反應就是她是不是猝死了?


    白家灣以前有個釣魚的老頭,在池子邊一動不動地坐了三天三夜,眼睛也是睜著的。好事者走去一碰,老頭就保持著拿坐姿倒了下去。公輸零還跟著去圍觀過,那雙睜得老大,灰蒙蒙的眼睛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一念及此,公輸零趕緊跳下車,湊近了一看,還好,他阿醜姐的眼睛還清亮著。


    “你怎麽了,阿醜姐?”


    “這具軀殼的能量耗盡了,暫時動不了,問題不大。”她的聲音微而不弱。


    “那我?”公輸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搬我上去,把幹糧餅子撕碎了和著水,往我嘴裏灌。”


    她的口吻就像是說給機器上發條一樣。


    公輸班應了聲,卯足了勁將她橫抱而起,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用使這麽大的力氣。


    她輕得讓他有點想哭。


    “阿醜姐,你多吃點東西吧!”


    他這麽說著將她放在車內,靠著書堆,轉頭去『摸』口袋裏的麵餅,『摸』了半晌也沒『摸』出個物什來。


    “不是吧?”他轉頭拎起布袋子,翻來倒去,空空如也。


    這五天,黃月英幾乎沒怎麽進食。


    公輸零在“厭食”的情況下把一袋子幹糧餅子吃得一幹二淨。


    “阿醜姐,對不起。”公輸零愧疚極了,“我在裏頭太難捱了,隻有吃東西才能讓我暫時忘卻煩惱。”


    他低著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再抬眼時,黃月英已經緊閉著雙眼,更像死人了。


    “阿醜姐!你醒醒啊,阿醜姐!”


    他也顧不是硌手,抓著黃月英的肩膀就開搖,企圖把她晃醒重啟。


    但她已經連“開機”的電量都沒有了。


    公輸零嘴裏念叨著“男子漢”,以至於沒有想到給他“死機”的阿醜姐喂點水,自己坐上了駕駛位,拉動了『操』作杆——居然還有點小激動。


    咦?怎麽不動?


    公輸零這才想起還沒套上“法力帶”,隻得轉身從黃月英手腕上取下那根連著馬車運轉核心的黑帶子,套在自己手上。


    瞬間一股強大的吸力讓他身體向前一傾。


    他沒想到這馬車耗能如此巨大,再想到他阿醜姐這五日來的不眠不休,公輸零打從心底對黃月英肅然起敬。


    馬車繼續緩緩的前行,公輸零有種預感——前方應該有旅店。


    他的預感從來就沒有準過,所以這次靈驗了後,反而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到旅店前還有一番波折,緣於他十分好奇那大紅『色』按鈕的功能。


    在按下之前,公輸零還特意迴頭看了眼癱在裏麵的黃月英,估『摸』著短時間內不會醒來,於是帶著“竊喜”按了下去。


    木馬卻突然停了。


    難不成是“暫停鍵”?


    公輸零懷著這樣的疑問,還沒來得及失望,四匹木馬的眼睛突然放『射』出了紅『色』光束。


    猛烈的吸力從手腕席卷全身,使他幾近暈厥。


    公輸零吞了口唾『液』,唾『液』都還沒滑進胃裏,就聽得一陣隆隆的響聲,好像悶雷滾動,又似山雨欲來。


    四匹木馬,十六條腿,齊頭並進,勢如千軍萬馬浩浩湯湯飛奔而去,那聲音堪比山崩地裂,翻江倒海,大地都被震得顫動起來。


    公輸零被貫得往後一倒,眼前的景物也極速向後倒,狂飆突進,他嚇得哇哇直叫。


    車內的書卷被吹得嘩嘩作響,公輸零趕緊倒騰進車廂,把門一關,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公輸零雙眼緊閉,雙手合十,惴惴不安地暗自禱告:不要撞到牆,不要撞到樹,更不要栽進河裏!


    “女媧保佑!”


    話說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公輸家是不信神的。


    “求神不如求己”老爹說的話縈繞在了他的耳邊,使得他的心髒開始抽搐。


    然而的車外“虎嘯狼嚎”,讓他沒有伸手開車門去阻止這一切的勇氣。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膽怯。


    才發現自己一直都在依賴別人,門童老伯死了就依賴老爹,老爹走了就依賴阿醜姐……他總覺得有人頂著,從來沒有個自己的主意。


    可是現在…


    他再次唿喊著如死屍的黃月英:“阿醜姐,你的木馬兒瘋了,快醒醒啊!”


    黃月英沒有醒過來。


    “男子漢是最後一個倒下的人!”


    公輸零深吸一口氣,伸手打開門,頂著灌進來的疾風,爬迴駕駛位,帶上車門。


    風在吼,馬在叫。


    他大聲咆哮:“盡管來吧!”


    拉著『操』作杆,控製著不太受控製的方向,一路奔騰。


    在車裏頭,他祈禱不要撞到牆,撞到樹,撞到土丘,但是他沒想到會撞到人。


    遠遠地,還在百米開外他就看到一人站在路中間。


    公輸零死命地拉住刹車,眼看著就要撞上,發現那人還正在啃一隻燒雞!


    公輸零隻剩下一聲閉上眼睛的嘶吼:“閃——開——”


    啃了一半的燒雞飛上了。好在最後一刻,與那人咫尺之間馬車刹住了。而刹車拉杆也應聲而斷,貫力的作用使得公輸零一頭撞到了車門上。


    若不然來勢洶洶的馬車定會直接從那人身上軋過去。


    公輸零嚇得直哆嗦,慢慢睜開眼,心跳如擂鼓。


    飛上天的半隻燒雞落入纖纖玉手之中,而那玉手的主人是一個少女,她使得天邊絢爛的晚霞都失去了『色』彩。


    月貌花容的少女,說不盡那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似海棠半放,芍『藥』才開,籠曉日,弄春晴。


    “真好看。”他這麽想著,心跳從擂鼓化成了一群小鹿,撞個不停。


    公輸零之前沒見過幾個好看的女人,但在十四歲這一年,這一刻,他見到了她,此後八十五年的歲月裏,就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覺得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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