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淮安縣的老頭,此時正窩在被子裏麵。


    他是一個捏糖人的普通老漢,膝下無兒無女,孤苦無依。前幾日在外麵賣糖人的時候染了不知名的病,此時他隻得棄了生意,躺在床上養病。


    人病了,心裏就容易難過;心裏難過的時候,就容易想起過去。


    他看著桌子上插著的糖人,那都是他的手藝。當他的目光落在“柳夢梅”和“杜麗娘”的糖人身上時,他不禁歎了口氣。


    這兩個糖人,他是不賣的。但是如果在街上遇到情侶,他總會白白送一對。


    因為這兩個糖人,會讓他想起自己過世的老伴。他們相伴了一生,但最終,他的老伴在前幾年先一步撒手人寰,留下他一個老頭子在世上。


    高燒的溫度讓老頭腦子逐漸昏沉。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不禁想:老伴啊,是你來接我了麽?


    ……


    墨英真睜開眼,來到了一個桃花飛散的地方。


    他記得這個地方,這裏是曾經的墨家儲賢莊學府,是他和魯多多一同師從巨子,學習技術的地方。


    也是他和魯多多告別的地方。


    一抬頭,魯多多居然赫然就在眼前。她的臉還那麽年輕,滿是十八歲女孩應有的稚氣,但也有十八歲女孩不應該承擔的倔強。她笑著,含著淚對墨英真說:


    “別送我了,師兄,我會活得很好的。江湖很大,有緣再見。”


    說罷,她瘸著腿,轉身決絕而去。


    這裏……這裏是十年前,魯多多被巨子逐出師門的時候!那個時候就像現在這樣,隻有墨英真一個人為魯多多送別。


    墨英真突然心中傳來一陣悸動……


    你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如果你有機會迴到過去,你最想改變什麽?


    墨英真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快步走了上去,從背後一把抱住了魯多多。


    他輕輕的說:“你要去哪裏,我就跟你一起去哪裏。江湖很大,我陪你闖。”


    然後,他聽到了魯多多的啜泣。


    這一刻開始,淚水變得有溫度了。


    從此江湖上多了一對“機關俠侶”,他們就是墨英真和魯多多。


    他們作為叛出師門的逆徒,被墨家滿江湖通緝。但是沒關係,這反而讓他們的生活更刺激了。


    墨英真還能記起,他費盡心力找到了武當神醫玄淨道長,又找來了天材地寶、珍貴藥物,終於治好了魯多多的腿。那一天,魯多多抱住他的脖子,幾乎把他勒到窒息。


    他還能記得,兩人一同闖入鍾山皇陵,把魯家遺留下來的機關石人都偷了迴來,一同研究逆向工程,將百年前的魯家神妙機關術重現於世。


    他也記得,魯多多第一次用魯家機關術造出能在天上飛行三天三夜不落地的飛鳥。而他也根據這一創舉,進一步造出了能夠載人在天上滑翔數十裏的機關巨鷹。


    他還記得,兩人在江湖中漂泊了很多年,終於在一個叫做“全俠派”的門派中找到了誌同道合的人,最終在這裏落腳。


    他們兩人開班授課、建造工坊、傳播知識、造福世人。


    也就是從此,墨英真有了一個新的目標:他要重振上古時代的墨家,將那個時候的墨家理念重新宣揚出去,建立“新墨家”。


    墨英真和魯多多為了“新墨家”忙活了一輩子。當他們兩人都垂垂老矣的時候,他們也都成為了德高望重的大賢。


    畫麵的最後一幕是蒼老的墨英真躺在病榻上,氣若遊絲。他已經度過了無悔的一生,即將告別這個世界。


    在臨終前,他用手輕撫著魯多多的臉,而對方此時也已雞皮鶴發。


    他用迴光返照前的最後力氣告訴魯多多,如果有來世,他還想和她在一起。


    說完後,他感受到魯多多輕輕啜泣著伏在了他胸前,用最後的擁抱送他離開。


    ……多麽完美的一生……


    但是現實永遠不會完美,現實隻會喚醒你。


    墨英真從昏昏沉沉的夢中醒了過來,睜開眼,看到魯多多趴在他的身邊,因為太累而睡著了。


    他抬一點身看過去,瞧見了魯多多的機關假腿。


    ……原來剛才那些,都是夢啊。


    起身的動作牽拉了胸前的傷口,讓墨英真感受劇烈的疼痛。


    他想要用手拉開被單看一看胸前的傷口,但是兩隻手並沒有如預想般出現,隻有疼痛真實地傳了過來。


    ……幻肢痛,墨英真歎了口氣。現實就是這樣,從來不講道理。


    他的雙手被整個斬斷。他已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殘疾,從此徹底告別機關術了。


    魯多多聽到響動,猛地驚醒了過來,睜開了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帶著驚喜喊道:“師兄,師兄你醒了?快來人啊,師兄終於醒了!”


    “我昏迷了多長時間?”墨英真在魯多多的攙扶下坐了起來。


    “快十天了,十天啊!”魯多多眼中滲出了喜悅的淚水,“我們都以為你挺不過去了,但是王掌門卻堅決不肯放棄,發動上千人提供內力,才把你從鬼門關拉了迴來……”


    說著,魯多多輕輕抱住了墨英真,喃喃道:“今後別再這麽拚命了,我快被你嚇死了。無論有什麽事情,我跟你分擔,好麽……”


    魯多多的擁抱輕微牽動了墨英真的傷口,隱隱有疼痛傳來,但墨英真卻笑了。還能痛,不正是活著的表現麽?


    “抱歉不能抱你了,”墨英真看著自己手臂殘肢說,“但是我答應你,以後無論你去哪裏,我跟你一起去哪裏。


    江湖很大,我陪你闖。”


    現實很殘酷,但是隻要人活著,就有希望。


    ……


    一個月後,墨英真的傷勢已經基本恢複。


    他開始思考自己將來應該做些什麽事情。畢竟全俠派對他有救命之恩,就這麽賴在這裏蹭吃蹭喝,實在是過意不起。


    就在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一籌莫展的時候,王大王找到了他。


    “你的意思是,讓我當老師?”


    墨英真想做一個撓頭的動作,但是無奈沒了手做不出來。


    “沒錯,我希望你能用教學的方式,將墨家的思想重現世間,”王大王誠懇地說,“我個人認為,戰國時代的墨家思想跟我全俠派如今的思想高度契合,應該很容易被推廣開。”


    “這……您就不怕墨家思想影響了您在全俠派中的精神領袖地位麽?”墨英真吞吞吐吐了半天,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沒有一個學派或者教派會讓別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宣傳思想。除非……


    “我不怕,”王大王十分自信,“我的‘科學’精神是能夠兼容任何有價值的理論的。更何況,墨家思想正好補齊了我的‘科學’思想未涉及的那一塊。那一塊的名字,就叫做‘人文’。”


    “‘人文’?”墨英真咀嚼了一下這個詞,覺得意味深長,“沒問題,隻要您同意,我可以找到之前就對墨巨子有意見的前墨家弟子,把他們招攬過來組建一個新墨家。”


    “很好!”王大王笑著說,“我希望新墨家能夠複興古老的墨家的思想和技術。如果你們有了一定的能力,在讓我們請發起一個文化浪潮,將古墨家文藝推廣到整個江湖上去。”


    他走到窗戶邊,看著窗外滿園的春色和盛開的桃花說:


    “這個浪潮的名字,就叫‘文藝複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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