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燒成廢墟的柴房前,李懷德麵色陰沉,沉默不語。


    一幫在滅火過程中熏的頭臉焦黑的衙役、差人們,也都站在一旁,個頂個跟鵪鶉似的,大氣兒都不敢喘。


    要說這李懷德李知縣,雖然不合規矩地在這高陽縣衙一待就是十幾年,但官聲還是有的,衙門口從上到下對他基本都是敬畏有加。


    別的不說,對上剛直,能扛事兒,不隨便甩鍋;對下雖然嚴肅,但總體上還算寬仁,處事公允。平時裏大家犯個小錯,隻要性質不是太惡劣,這位李大人也就是口頭上罵一頓,處罰並不會太嚴苛,誰家要是有個大事小情,遇見過不去的坎兒了,他也從來不吝拉人一把。


    但這麽些年下來,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李大人有兩個軟肋。


    一個是已經故去的夫人謝氏,想當年她還在的時候,李懷德真真是愛這位夫人愛到了骨子裏,除了納妾的事兒咬死了沒有聽過謝氏的意見,日常裏凡事都是百依百順,無有不從。也幸虧這位夫人性情溫和,知書達理,知道丈夫性情,從來也不會對衙門口的事兒多加幹涉。


    第二個軟肋,就是李昂。自從謝氏故去之後,李懷德生活中唯一的牽掛,就是這位李昂少爺,可以說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掉了。


    自從一年多以前李昂因為雷擊引發的大火被煙熏壞了腦子,李懷德內心覺得天都要塌了,人生沒有了意義,終日借酒消愁。雖然後來李昂算是因禍得福,恢複了神智,但火災這個事兒始終是李懷德心裏的一根刺。


    要說當年那火,是雷擊產生,算是自然災害,怪不得衙門裏的人,李懷德還算保有理智,未曾因此而遷怒於誰。可是李昂這才剛好了沒多久,衙門就又著了一次火,這讓他心中非常憤怒!


    因此,此時的李懷德就那麽站在燒毀的柴房前,看著底下人噤若寒蟬,隻是冷個臉,一言不發。


    他這還是在等,等這個事兒有個初步的結果。


    沒多久,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從那柴房的廢墟裏鑽了出來,本就黝黑的臉上更是沾滿了灰燼,正是負責現場勘驗的趙捕頭。


    趙捕頭本名趙文斌,四十出頭,肩寬背闊、膀大腰圓,劍眉虎目,一張四方大臉,加上連鬢的絡腮胡子,一看就是標準的練家子,威勢十足。


    趙文斌是高陽本地人,年輕時曾師從武林名家學習過刀法和棍法,雖然刻苦,但到底不是從小修習,加上天資也著實有限,自知終身成不了真正的一流高手。他也不想在江湖中就這樣蹉跎了歲月,索性迴到了高陽縣,上衙門頂了個捕快的缺。


    這一幹就是近二十年,從一個小小的捕快一步一步幹到了高陽縣總捕頭,走的沉穩至極。


    李懷德剛到任的時候,就和當時還是個捕快班頭的趙文斌長談過一次,當時他就發覺此人說話嚴謹、做事沉穩,手上的本領本就不弱,江湖上的各種路子也都十分清楚,是個難得的人才,因此大力提攜。趙文斌這些年基本沒讓李懷德失望,到他手裏的各種大案基本都能有個結果,也是沒少為李懷德分憂解難。


    此時趙文斌正灰頭土臉地站在李懷德身前,低聲匯報現場查勘的結果。


    “啟稟大人,此時還未入夏,天氣十分涼爽,加上前日剛剛下過一場大雨,所以基本排除了天幹物燥導致柴薪自燃的可能。雖然沒有發現太明顯的線索,但基本可以排除這是一場意外的可能。”


    李懷德也不看他,仍舊冷冷地看著眼前已經燒塌了的柴房,冷冷地開口道,“這麽說,是人為的了?”


    趙文斌點點頭,“屬下已經詢問過平時會接觸到這間柴房的衙役和仆人,得到的結果基本一致,這間柴房內除了柴薪,沒有任何火油之類的引火之物。平日裏大家也都格外注意著,不會將明火帶到這柴房附近,因此可以初步判定,並未是有人失誤導致。”


    李懷德目光一寒,“那就是有人故意縱火?”


    趙文斌聞言,從袖口掏出一塊指甲大小的殘渣,畢恭畢敬地遞給李懷德。


    “大人請看,這是屬下在柴堆下麵發現的一點兒殘渣,雖然已經烤得焦黃,但並未燃燒完全,依屬下看,這應該是宣紙一類的紙張殘留,就是縱火之人所用的引火之物!”


    李懷德沒有接,冷冷地“哼”了一聲,剛要開口說話,卻又像是靈光一閃,想到的什麽,嘴裏喃喃地說,“蓄意縱火,為什麽隻燒柴房?難道……”


    趙文斌聞言也是一驚,猛地抬起頭看向李懷德。


    “莫非,這是聲東擊西,引開我們的手段?兇徒的目的……難道又是少爺?”


    李懷德一聽,轉身就向後宅跑去。趙文斌趕緊點了幾個功夫最硬的差人急急跟上,並且命令火災現場留下三人看守,其餘人速去衙門內各處要害所在巡查是否有異常。


    等李懷德、趙文斌和一眾差人跑到了李昂的小院門口,李懷德的一顆心已經沉到了穀底。他此時最怕的就是推開門進去發現李昂失蹤或者遇害,這種事兒光是想想就讓他渾身冷汗直流。


    在高陽縣做了這麽多年知縣,要說不樹敵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他這種寧折不彎、吃軟不吃硬甚至犯起混來軟硬不吃的性格,著實讓他得罪過不少人。但他自問,除了那些犯了大案的,他真的沒有和誰結下過生死仇怨。


    難道是有人因為淩江三鬼的事兒尋仇?還是林桑槐或者梁慧福背後的勢力展開的報複?


    越想越頭疼,越想越害怕,李懷德站在李昂的房門口,手數次抬起來又放下,愣是半天沒有鼓起勇氣去開門。


    一旁的趙文斌見狀,沉聲開口,“大人,要不我替您進去看看?”


    李懷德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示意趙文斌退後一些,終於緩緩推開了李昂房間的木門。


    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李懷德卻沒有急著進去,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努力讓眼睛適應了一下屋內昏暗的光線,這才緩步進入。


    全力按捺著內心的不安,一步,兩步,等他終於要走到李昂床前的時候,一聲滿是困意的聲音從床上響起,讓李懷德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嗚,爹?是你嗎?”


    聽見李昂像是被從睡夢中驚醒的問話,李懷德緩緩吐出一口氣,快步走到李昂的床邊,借著昏暗的微光,看了看床上躺著的李昂,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輕輕地坐在了李昂的身邊。


    “是我,別怕,爹……想你了,來看看你,不曾想打擾你休息了。你傷還沒全好,趕緊繼續睡吧!”


    說完,隔著被子拍了拍李昂,起身就要往外走。


    “哦……爹,我剛好像聽見外麵挺亂的,是出什麽事兒了嗎?”


    李懷德聞言,不由苦笑,但仍然柔聲地迴答。


    “大人的事兒還輪不到你個小娃娃操心,安心把傷養好,爹在門外留了幾個人,有事兒隨時喊他們就行,趕緊睡吧!”


    說完就快步走出了房間,出門時還不忘輕輕掩上了房門。


    在屋外等著的趙文斌和一眾捕快一直豎著耳朵聽著屋裏的動靜,黑夜中本來就十分寂靜,因此屋內李昂和李懷德的對話他們也聽得八九不離十。聽到李昂沒有問題,眾人也都紛紛鬆了口氣。


    眼見李懷德出來,趙文斌趕緊迎上前去。


    “大人,少爺沒事,可喜可賀!看來今夜這縱火的兇徒並非衝著少爺來的,但以防萬一,我還是安排幾個人在這小院四周看守,無論如何也要護的少爺周全。”


    李懷德聞言點點頭,拍了拍趙文斌的肩膀,快步走出了小院。


    剛出了小院的月亮門,就見吳輝匆匆忙忙地從二堂後麵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差人。


    等他們跑到李懷德跟前,還不得李懷德開口,吳輝就搶先開口。


    “大人,我在家中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剛從大堂過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他也著急忙慌地向這邊走,說有要事要向您稟報,就帶著他一塊兒過來了。”


    李懷德和趙文斌一聽這話,紛紛把目光投向了那位差人。


    那差人或許是沒經曆過被這麽多衙門裏的大人物同時關注的情況,緊張的有些結巴。


    “大……大……大人,啟稟大人,大牢那邊好像出……出事兒了!”


    李懷德眉毛一揚,沉聲道:“出什麽事兒了?犯人跑了?”


    “迴……迴大人的話,沒……沒跑……就……就是……”


    一旁的趙文斌看不下去了,一個健步竄到這差人跟前,一巴掌扇在了他後腦勺。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聽你說話能把人急死!犯人沒越獄,那是什麽事兒?”


    “死……死牢的犯人,好像都……都……都死了!!”


    等眾人都趕到大牢外監的時候,李懷德一眼就看見了牆角裏兩個委屈的身影,臊眉耷眼,和其他差人比起來非常與眾不同。


    這二人正是李三兒和王二。


    趙文斌一看李懷德臉色,快步走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著李三兒屁股就是一大腳,隨即大吼起來。


    “今兒衙門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你倆擺出這一副娘們兒的樣子是給誰看呢?什麽事兒,趕緊說!”


    李三兒訕笑著揉了揉屁股,隨即又吱吱嗚嗚起來。


    這時,一旁的王二開口道:


    “啟稟大人,趙捕頭,今夜我和李三兒在這大牢外監輪值,一同輪值的還有其他兩位弟兄。前半夜一直相安無事,後來聽見外麵大喊走水了,我們尋思著趕緊出去救火。可剛走出大牢沒幾步,李三哥就拉住了我,說大牢重地,不能沒人盯著,況且那麽多弟兄都去救火了,也不差我們兩個,於是我們就又迴到了外監這繼續盯著。”


    趙文斌被李三兒氣的直想笑,當著李懷德的麵兒又不好罵的太難聽,隻能又衝著李三兒屁股來了一腳。


    “我看你就是犯懶不想出力!少他媽……少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們不是盯著嗎?盯著怎麽還出事兒了?是不是又喝酒打盹偷懶了?”


    一聽趙文斌提到喝酒打盹,在場知道之前李三兒王二偷懶還撿著個大賊的典故,紛紛竊笑起來。


    李三兒倍感委屈,“趙捕頭,我們確實沒偷懶,不信您問其他弟兄,剛才您派人傳話讓大家巡查衙門內各個要害之處的時候,我們可精神著呢!”


    趙文斌揚了揚手,作勢又要打,被李懷德抬手製止。


    此時李懷德和吳輝心裏明鏡一般,知道趙文斌這是心疼手下人,怕李懷德因為牢裏的事兒製這倆貨的罪,畢竟他們剛剛立過功沒幾天,所以先把姿態做足。


    吳輝見狀也開口道,“那些事兒迴頭再說,請李大人在此稍等,你們先帶我和趙捕頭去看看,這牢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說完,從一個差人手裏接過火把,當先向牢房深處走去。


    李三兒和王二引著眾人一路走到了死牢門口,看著死牢大門上的黝黑大鎖仍然完好無損,向眾人解釋起來。


    “我們按照趙捕頭吩咐,和其他兩位弟兄一路巡查過來,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死牢這把鎖的鑰匙平時都在趙捕頭手裏,我們平時除了定時給裏麵的犯人送水送飯、清洗屎尿的時候,都是進不去的。”


    說完特意扯了扯那把大鎖。


    “當時我看這鎖鎖的嚴嚴實實,並沒有打開過的跡象,就想往迴走,但是王二兄弟眼尖,平時我們來死牢的時候,裏麵那幾個孫子都是跳著腳的罵街,可今兒外麵這麽大動靜,我們打著火把走到這兒裏麵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不由得覺得奇怪,結果王二兄弟把火把伸到大門裏仔細觀瞧,發現裏麵的人都不動了,怎麽喊也沒反應,所以估計是裏麵出事兒了,這才遣人急忙向各位大人稟報!”


    趙文斌聞言也不猶豫,從脖子上摘下鑰匙,三下五除二打開大鎖,當先走了進去。


    見其他人剛想往裏走,趙文斌扭頭說道,“都別進來!萬一有問題,別破壞了現場痕跡,我自己就行!”


    眾人麵麵相覷,心知到這個地步了,死牢裏那三個犯人還是一聲不吭,估計肯定出了事兒,但趙文斌是總捕頭,查勘現場、緝拿盜匪的事兒都是他說了算,也就紛紛安心聽著他指揮。


    不一會兒,趙文斌麵色陰沉地走了出來,把門上大鎖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又對著火把仔細看了看鎖眼是否有被撬過的痕跡,最終一臉困惑地搖了搖頭,將鐵門重新落鎖。


    吳輝在一旁看著趙文斌的臉色古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說說情況。


    隻見趙文斌的臉色在火把跳動的光芒中愈發詭異。


    “裏麵的三個人,都死了!一個是被鋒利的小刀或匕首刺進了下巴,一個是被人閹割,流血致死。還有一個身上沒有外傷,像是……像是被活活嚇死的!”


    這話一出,死牢內不知哪裏傳來一股陰風,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原罪吞噬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獨臂老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獨臂老刀並收藏原罪吞噬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