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如同一隻落湯雞的尹尚雄來到朔州城下。


    正在巡城的尹尚英見到狼狽不堪的尹尚雄,立刻打開城門把尹尚雄接進城裏。


    前往尹尚英臨時寓所的路上,尹尚雄把周熙騫和遼國暗通款曲的事實,簡明扼要的向尹尚英做出陳述。


    尹尚英越聽越是心驚,以至於來不及讓尹尚雄洗一個熱水澡,吃一頓飽飯,就把尹尚雄領進吳世基的指揮軍帳。


    自昨晚網開三麵,逼走周熙騫和他麾下四千守城官兵,吳世基以付出兩萬五千高麗士兵生命的巨大代價,攻克朔州城後,一直趴在朔州城的城垣結構圖上,在腦海裏複盤昨天的攻城戰。


    身為主帥,吳世基自認為昨天的攻城戰從開始到結束,他沒有犯過一個低級錯誤。可結果呢,他雖然如願攻克了朔州城,卻為此付出了兩萬五千高麗士兵的生命。


    連續四天來,吳世基為了攻克朔州城,親手毀掉了七萬五千個幸福的家庭。


    雖然說,戰爭沒有不死人的,可為了一座小小的朔州城,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還是讓吳世基無法接受。


    吳世基徹夜未眠,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己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秉行圍而不攻的戰略構想,會是什麽樣的結局。至少他麾下的十萬大軍還在,至少他在這場局部戰爭中依然占據著絕對的主導優勢。


    悔不當初啊。吳世基直起腰,望了一眼軍帳外清冷的晨輝,活動了活動胳膊,正準備洗漱用餐。


    便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軍帳外傳來。


    吳世基微微一愣,扭頭向軍帳門口看去。卻見尹尚英領著一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一臉憔悴的壯漢步入軍帳。


    “大帥。”


    尹尚雄見到吳世基,再也難掩心中的悲憤,稀裏嘩啦的哭了起來。


    “尹將軍。”吳世基低著頭,瞅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尹尚雄,急切道,“你,怎麽變成了這幅模樣?”


    尹尚雄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大帥,我是從義州城監牢裏跑出來的,有重要的事情向大帥稟報。”


    吳世基聽後眨了眨眼:“尹將軍,駙馬都尉和金將軍可還好,他們是否都活著?”


    尹尚雄一邊點頭,一邊答道:“都活著,都活著。”


    聽到這句話,吳世基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迴肚子裏。金載彬的死活,甚至是他眼前跪著的尹尚雄的死活他都可以不在乎,但駙馬都尉薑繼勳的死活他卻不敢不在乎。


    七公主是什麽人,是先帝顯宗王詢最疼愛的掌上明珠,是國王陛下最喜歡的妹妹。倘若駙馬都尉薑繼勳慘遭賊人殺害,不僅根基深厚的薑家要向他討要一個說法,七公主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一想到七公主,吳世基在心裏爆了一句粗口。他麽的,薑繼勳這個小白臉有什麽好,除了長得帥氣一點,家世好上那麽一點,簡直是一無是處。七公主為什麽愛他愛得要死要活,恨不得拿一根繩子把他綁在自己身邊。


    這次若不是國王陛下下詔,七公主怎麽舍得讓薑繼勳受這個罪,吃這個苦。


    收迴思緒,吳世基探出雙手把尹尚雄攙扶起來,沒有急著詢問尹尚雄是怎麽從監牢裏逃出來的,而是吩咐手下的衛兵領著尹尚雄先到後帳沐浴更衣,吃過早飯後再來迴話。


    眼瞅著尹尚雄進入後帳,尹尚英快步走到吳世基麵前,把尹尚雄在來的路上說的話,一字不落的轉述給吳世基。


    吳世基聽後皺了皺眉:“尹將軍,你認為這個消息可信度有多大?”


    尹尚英答道:“大帥,末將覺得這個消息的可信度應該有七八成。”


    吳世基“哦”了一聲,再問:“說說看,你為什麽認為這個消息的可信度有七八成?”


    尹尚英沉吟片刻:“首先,女真完顏部既然敢聯絡白山女真各部,結成女真部落聯盟,應該是得到了遼國的默許。


    “其次,女真部落聯盟先是在曷懶甸的大山裏全殲了咱們五萬大軍。其後又順江而下,連續攻克義州城和朔州城,並做好了固守兩座城池的準備。


    “試問,女真部落聯盟固守兩座城池所準備的糧草從何而來?”


    吳世基反問道:“從何而來?”


    尹尚英答道:“末將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從來遠城采購而來。大帥你想想看,如果賊人沒有得到遼國駐守來遠城守將的默許,他們怎麽可能從來遠城采購到足夠多的糧草。


    “另外,連續四天來,賊人在固守朔州城的時候,一直采取的是消耗我軍有生力量的策略。賊人為什麽要這麽做,是為了在接下來的和談中爭取主動?


    “不是,絕對不是。他們這麽做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以朔州城和義州城為支點,不斷削弱我軍的有生力量,為遼國揮師南下鋪路。”


    吳世基背抄雙手踱了幾步:“尹將軍,為今之計,你覺得本帥應該怎麽做?”


    尹尚英想了想答道:“主動示弱,探一探賊人的虛實。如果賊人答應和談,舍弟冒死帶迴來的消息就是假的。


    “倘若賊人拒絕和談,大帥就得小心了,萬萬不可抽調駐紮在邊防線的四五萬守軍,強攻義州城。”


    吳世基點了點頭:“這個辦法使得。尹將軍,你覺得本帥應該派誰去和賊人溝通比較妥當?”


    尹尚英主動請纓:“大帥,末將願往。”


    吳世基聽後沒有說話,轉身走到帥案旁,撅著屁股坐下後,一邊用手指輕輕敲擊著帥案,一邊盯著帥案上鋪著的朔州城城垣結構圖:“尹將軍,此去義州城,除了探聽賊人的虛實之外,你還得想辦法親自見一見駙馬都尉薑繼勳。”


    尹尚英頷首道:“是,末將若是見不到駙馬都尉薑繼勳,絕不迴來。”


    吳世基笑著擺了擺手:“不必如此。駙馬都尉薑繼勳的安全是很重要,可刺探賊人虛實這件事也很重要。


    “在魚和熊掌不能兼得的情況下,你務必要分清主次,盡快返迴朔州城,把你探聽到的情況向本帥如實匯報。”


    尹尚英答應道:“是,末將知道應該怎麽做。”


    “去吧。”吳世基站起身,繞過帥案走到尹尚英的麵前,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尹尚英的肩膀,“本帥等著你的好消息。”


    目送尹尚英離去的背影,躲在後帳的李秀賢從帷幔中閃出來,小聲問:“大帥,你說賊人會不會把尹尚英羈押起來?”


    吳世基嗬嗬一笑:“你覺得呢?”


    李秀賢思忖片刻:“末將覺得會。”


    吳世基聽後笑道:“希望如此。倘若賊人羈押了尹尚英,那就說明尹尚雄帶迴來的消息是真的。


    “否則,即便賊人不答應和談,尹尚雄帶迴來的消息也不足信。


    “對了,我安排給你的那件事準備的怎麽樣了?”


    李秀賢答道:“一切準備就緒。不過大帥,既然尹尚英已經主動請纓,前往義州城去探聽賊人的虛實,那件事還有做的必要嗎?”


    吳世基冷笑一聲:“有,非常有必要。你要記住,尹尚英必須死。”


    聞言,李秀賢心底猛地一跳,略顯忐忑地問道:“大帥,非得這麽做?”


    吳世基兩眼凝視著李秀賢,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必須得這麽做。秀賢,你要記住,做大事者絕不能有婦人之仁。”


    ******


    尹尚英離開吳世基的指揮軍帳,立刻迴到自己的臨時寓所收拾行囊。


    他本來打算等尹尚雄吃過早飯之後再見上一麵,詳細詢問一下尹尚雄和周熙騫的具體談話內容。可等來等去,終是未能等到尹尚雄。


    或許,吳世基吳大帥此刻正拉著尹尚雄問話也未可知。


    尹尚英一邊這樣安慰自己,一邊走出自己的臨時寓所。他卻不知,尹尚雄已經被吳世基吳大帥軟禁起來,失去了人身自由。


    牽著馬來到大街上,尹尚英突然感覺自己的右眼猛地跳個不停。他不知道好端端的,自己的右眼為什麽會跳個不停。


    難道說此次前去義州城會有危險?


    尹尚英心裏直打鼓,不知道自己此次主動請纓前往義州城探聽賊人的虛實,究竟是福還是禍。


    可木已成舟,他縱然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尹尚英嘴裏嘟囔一聲,跳起來爬上馬背,用腳輕輕一磕馬肚子,絕塵而去。


    ******


    因為昨天晚上忙活了大半宿,周熙騫睡的比較晚。故而天光都已經大亮了,他還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做著美夢。


    完顏烏古乃守在周熙騫的房間門口等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實在不能再等了,不管不顧的推門而入。


    被突然驚醒的周熙騫翻身坐起,沒好氣地喝罵道:“烏骨乃,你要死啊,有什麽事不能等本教頭睡醒了再來匯報。”


    完顏烏古乃一邊搓著手,一邊傻笑:“周教頭,你別生氣,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我必須馬上向你匯報。”


    周熙騫聽後一愣怔,問道:“出了什麽事,難道是吳世基吳大帥領著大軍來攻城了?”


    完顏烏古乃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是吳世基吳大帥派來的使臣要見你。”


    聞言,周熙騫眼睛一亮:“讓他等著,待本教頭沐浴更衣,吃過早飯後自會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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