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十餘米寬的長街,街道兩側是破敗多年的居民樓,昏黃微弱的街燈光芒映出了一麵麵斑駁的樓牆和一排排殘缺的門窗。夏楚不知道支撐街燈工作的電源從何而來,這些年街燈隻會在耗盡使用壽命時熄滅,從沒有因電出問題。


    他懷裏抱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裹,步履匆匆地趕往自己的住處,謹慎地提防著四周的一切動靜。


    地下聚落裏,路燈是室外唯一的光源,光明與黑暗的比例嚴重失調。因為此處早已被地上的人們廢棄,所以街上不知多少年前的路燈大多年久失修,依然能工作的也隻能苟延殘喘地發出稀薄的光。淺淡的光影在墨汁般濃鬱的黑暗中顯得可憐無力,完全無法給路人提供太多的安全感。


    而這樣的環境卻無疑是兇徒施暴的絕佳掩護,所以無論何時,走在室外的人都不得不彼此提防,夏楚這種正抱著食物的尤其如是。


    他在長街上已經走了一會兒了,視線極遠處燈光被完全吞噬,身前身後皆漆黑一片。頭頂更是毫無光源,完全看不出聚落的頂部離自己的頭有多遠,無從了解自己身處地底多深之處。


    也許幾十層高的樓頂就快迫近這個地下空間高度的極限了,自己生活在地底的夾縫裏,如此一想夏楚感覺唿吸都有些壓抑。


    他收攏心神,走到街道拐角處時精神一振。他來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區,這裏的樓房大多有人居住,雖然人多未必安全到哪去,但人群聚居的地方有著基本的秩序。


    其實地下的空間極大,勉強算得上一個小型城鎮,人類活動的區域不足這裏地域的十分之一。但並不是所有地方都適合居住,被廢棄的城鎮喪失了絕大多數功能,基礎設施大多報廢,各種城市係統完全癱瘓。


    夏楚所在的小區之所以能夠吸引人們居住,是因為能提供一定程度的水電和火源。


    他憑感覺摸黑來到了自家樓下,從夾克的內側口袋裏拿出一個手搖式手電筒,照了照樓號和單元號來確認自己沒有走錯,又小心仔細地把手電筒揣迴。


    他緩緩拾級而上,抓著樓道扶手的手掌戴著毛手套,以防自己碰到什麽汙穢的東西,弄髒手事小,受到感染就真得離死不遠了。


    夏楚住在三樓301,很快他就來到了三層,從褲兜裏掏出鑰匙,摸索著捅進了鎖芯,沒等他轉動身後就傳來了保險門被推開的聲音。


    聲音很低沉,但在狹小寂靜的樓道空間裏卻響得讓人無法忽視。夏楚身子一顫,迅速地讓自己的身體緊張戒備起來,隨後快速轉身。


    迎麵而來的是強光手電筒濃鬱的白光,像烈焰一般灼痛了夏楚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一時間他有些睜不開眼,甚至被照得有些暈眩。


    對麵是303,裏麵住的人自己惹不起…夏楚立即做出了判斷,所以隻是抬起手臂遮擋強光,並沒有攻擊對方。


    對方也沒有一直照著他的意思,上下掃了幾下就把光照向了自己那邊。夏楚用力眨了眨眼,借著光亮看到了303髒的不行的保險門,和被照亮了大半張臉的女人。


    那是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一臉橫肉,綠豆般的眼睛正陰森森的看著他,肥厚的嘴唇擠出詭異的笑容。這張臉在燈光中的殺傷力不言而喻,狀如厲鬼,不堪入目。


    夏楚的手緊張地攥著,筋絡凸起,微微顫動。他認出了對方,中年婦女是這個小區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基本是這裏的主人。


    住在此處的居民都叫她房東。實際上樓房都是無主之物,並不屬於她,可她掌握著小區的水電和火源,這些可比隨處可見的廢棄樓房珍貴得多。


    一個女人當然無法獨自擁有這些,她還有一個更加兇惡的丈夫和兩個年輕力壯的兒子。這個強大的家庭霸占著小區所有的資源,每月收租,是無人敢惹的地頭蛇。


    “今天迴來的很早啊,小夏。”女人緩緩道,聲音嘶啞。


    “打擾您了,不好意思。”夏楚低頭迴了一句,自然地轉動鑰匙,推門而入,輕輕將房門閉合,把白光和那個可怕的女人一起關在了外麵。


    他整個人倚在門上,按住自己的心口,閉眼平複越發淩亂的喘息。夏楚很不希望見到房東,她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欲望,讓人又惡心又恐懼。


    熟悉的屋子給了他很大的安全感。夏楚的住房條件其實挺不錯的,三室一廳,除客廳外還有兩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間獨立衛生間以及一間廚房,再加上頗為寬敞的陽台,總計一百二十平。不過樓房在此處是過剩資源,甚至不如牆縫裏的一隻肉蟲來的實際。


    他摸黑走到客廳外圍的餐桌上,把包裹放在了上麵,脫掉手套,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抽出火柴點亮了桌上的燭燈。


    夏楚在店裏打工換來的錢隻夠他買些燭火照明,雖然他的屋子裏有著完好的電路和電燈,但電費不是他能負擔的。


    暖色調的光在屋裏蔓延開來,照出了空蕩蕩的地板和客廳中間老舊的長沙發,還有角落裏的掃把和拖把。


    蠟燭和火柴都是從房東處買來的,這兩樣東西的珍貴程度絲毫不遜色於店裏的饅頭與啤酒。王姐並不是唯一和地麵之上有來往的人,房東一家顯然也有門路。資源其實都來自上麵,地下遭到廢棄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地上地下依然有著一些藕斷絲連的曖昧聯係。


    夏楚摘下了自己的口罩,蒼白的臉被燭光染上了些蠟黃。他又脫下了皮夾克,和口罩一同齊整地放在了沙發上。然後他拿著火柴緩緩走到了最深處的那間臥室,敲了兩下房門。


    “進來。”又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懶洋洋的,帶著笑意。


    夏楚舒了口氣,掏出另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進去後用火柴點亮了屋裏的蠟燭,驅散了大部分黑暗。


    蠟燭立在一個床頭櫃上,除此之外臥室內就隻剩下一張鋪著藍色床單的雙人床,那床單被洗得掉色嚴重,但也側麵證明了床的整潔。


    夏楚點亮蠟燭後,身旁仰躺在床上的女人突兀地進入他的視線,女人身上蓋著和床單同色的棉被,正側頭笑吟吟地打量著他。長發披散的她膚色蒼白,五官精致,在繚亂的光影裏有一種獨特的病態美,和剛才那位燈下悍婦完全不像同一個物種。


    女人是夏楚撿來的室友,相依為命多年,沒有血緣關係,卻與家人無異。


    “今天怎麽迴來的這麽早?”


    “早點不好麽?”夏楚笑著道,他坐在床上,一直緊繃的身心終於能鬆弛下來。


    “我沒有說不好啊。”女人眉眼好看地彎起,朝夏楚吐了吐舌尖。她二十多歲的樣子,卻有孩子般的調皮。


    “店裏的酒賣光了,所以今天迴來的早些。”夏楚幫她把額前的幾綹發絲攏到一邊,笑道,“這個月剩下的每一天我應該都會早迴,沒酒賣了店裏也就沒太多事了。”


    “那可真要謝謝那些酒囊飯袋了。”


    夏楚笑著搖頭,把她的衣服從枕邊拿了過來。他早上離開時把女人的衣服齊整地疊在了那裏,現在則一件一件地耐心展開。


    “其實我很開心。”女人一直看著他整理自己的衣服,忽然幽幽地道,“整天躺在這麽黑的屋子裏,我又動不了,睡也睡不著,沒意思得很。你早迴來一會兒,我就少無聊一會兒。”


    夏楚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放下了手上的衣服,抬頭輕聲道,“抱歉。”


    如果不是生存所迫,他也不想離開自己的屋子,走到兇險難料的室外。和他現在過的日子比起來,每時每刻和一個漂亮的女人待在一起解悶完全是夢一般的生活。可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光的兩人根本活不下去。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女人神色溫柔地看著他,寬慰道,“應該是我道歉才對,你一直照顧著我,我還發牢騷……”


    “別這麽說。”夏楚打斷她,湊過去將女人扶起,讓她的上身輕倚著床頭。


    兩人相視一笑,燭光緩緩搖曳,氣氛溫馨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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