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微雨。


    幹淨如洗的青石街上,過往行人少了些往日的喧鬧,似是也被這愁雨所困,人雖多,但卻瞧著比人少時還要冷清,格外安靜,隻有一些個腳步聲。


    本是好耍貪玩的稚童,也是下意識斂了天性,乖巧的跟在大人身旁,好奇的打量著一個個在雨中撐傘埋頭而行的人。


    愁雨迷離,絲絲縷縷,宛如剪不斷,扯不亂的棉絮,為這天地憑添了幾分淒冷清寒。


    保定城外,西北處的一座青山上,此處依山傍水,但見幾條身影沿著山徑而上,五個人,兩男兩女,還有個八九歲的的娃娃。


    那孩子瞧著年幼,薄唇星目,劍眉挺鼻,可臉上卻少見同齡人才有的神情,譬如天真、好奇、單純,倒像是個大人一樣繃著小臉,穿著一身青緞小衫,挺腰直背,老成的厲害。


    可惜啊,那雙眼珠子卻時不時偷瞧向一旁的男人,敢情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怎麽?大伯臉上有花嗎?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


    燕狂徒溫和一笑,伸手將娃娃抱入懷裏。


    男孩下意識迴望了一眼父親,眼裏頗帶遲疑,但那遲疑轉瞬即逝,他道:“大伯,我也想練劍!”


    一旁的燕五聽到兒子這麽說,聞言雙眉一聳,作勢就要訓斥。


    燕狂徒卻打斷了他的話。“孩子想練劍是好事,難不成你還想讓他繼承咱們那幾個鋪子?打一輩子鐵?賣一輩子點心?”


    燕五心裏苦笑。


    他又何嚐不想讓兒子練武功,可自己哪會劍法啊,便是燕七教的拳法也練的不全,武功隻能說勉強保身,哪還能教兒子武功。至於孩子他娘那就更不用說了,不但是沒落的世家小姐,而且還是庶出,武功都不會,隻是被當作用來聯姻攀親的工具,當年若非李尋歡出麵,說不定娘家人還瞧不上他。


    似是知道他心裏的難處,燕狂徒溫言道:“行了,瞧著根骨也長的差不多了,往後我教他練劍!”


    燕五身旁,一個長相清柔,眉目幹淨的女子笑道:“十三,還不快謝謝你大伯!”


    “謝謝大伯!”


    燕狂徒哈哈一笑。


    “哪還用得著謝,反正有的東西是時候也該給你們!”


    他當年為完善“翻天三十六路奇”曾遍閱無數武功秘籍,“金風細雨樓”所藏秘籍幾乎被他翻了個遍,其中拳掌指爪,刀槍棍棒幾乎無所不納,這些東西大多都在他腦子裏。


    這些東西,足夠成為一個世家崛起的底蘊。


    幾人且說且行,一直走到半山腰處,往右沿著條小路又走了二三十步,可突然,所有人全都停住了,空氣瞬間凝固。


    隻見他們麵前,是一座老墳。


    可是這座墳如今卻不知什麽時候被人刨開了,墳土四散,露出了破敗腐爛的棺木,棺蓋已不知去了何處,一具屍骨正散亂在泥土中,殘缺不全,上麵滿是刀劍劈砍後的痕跡。


    “誰幹的?誰他媽幹的?”


    燕五眼眶一紅,眼中立馬血絲滿布,瞧的目眥盡裂,他一下撲到在土中,捧著老人殘缺不全的屍骨,淚如雨下。


    燕狂徒未曾言語,隻是胸腹間的氣息卻粗重的嚇人,頭頂的靡靡雨霏此刻狂卷四衝,狂風唿嘯來去,好不駭人。


    他默然不語,隻是俯身跟著燕五把那些屍骨一塊塊又重新拾了起來,但拾著拾著,他身子卻一顫,原來土中並非隻有人骨,還混有豬骨頭,和狗骨頭。


    白飛飛也忙跟著彎腰去撿,幾人花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可是這堆亂骨中足足有四五副人骨,其他豬骨頭和狗骨頭更是不少,而且多殘缺不全,根本難以補全。


    燕狂徒站起身子,麵無表情。


    “算了!”


    燕五惶急的身子一顫。“再找找,肯定可以的,可以的。”


    他雙手早已沾滿黃泥,狼狽不堪,瘋了般挖著。


    “找不到了,又也許這些都不是!”


    燕狂徒冷冷的言語像是打破了他最後的幻想,


    燕五失魂落魄的站起,像是丟了魂一樣望著被挖開的土墳,他緊攥雙手,眼睛裏滿布殺意。


    深深望了眼麵前的土墳,燕狂徒一揮袖,土石如浪翻滾,不過轉眼,大地已被抹平,像是從未出現過什麽。


    “迴去!”


    ……


    保定城。


    雨還在下,卻比先前要更壓抑。


    先前本還往來不絕的路人,如今望穿整條長街居然難得瞧見幾條身影,雨中肅殺暗起,冷的刺骨。


    一進城,哪怕大人懷裏的孩子都察覺到了異樣,下意識縮了縮身子。


    寂靜的可怕。


    似隻剩腳步聲,還有“沙沙”的雨聲。


    陰澀的雨空,昏暗的長街,像是罩下了一張羅網,無論牆瓦俱是被雨絲塗的一片黯淡。


    走了不到六七十丈。


    “嗖嗖!”


    街邊的屋頂忽見數十支羽箭破空射來。


    同時四麵八方同時傳來驟急的腳步聲,屋簷上、巷道裏、屋內、樓上、人影浮動,繼而露出真容。


    “燕狂徒,你可還記得當年的血債?”


    一聲冷喝。


    卻見前一刻還空蕩冷清的雨中,現在竟似蟻群出穴般站滿了人。


    何其相似的一幕。


    “八大派?”


    “是你們挖了我義父的墳?”


    燕五早已按耐不住,怒目而視,氣的渾身顫抖。


    可無人應他。


    這些人龍蛇混雜,良莠不齊,何況又是名門正派,又怎麽會明麵上承認自己做了這等挖墳掘墓的事。


    “問什麽?反正都得死!”


    燕狂徒雙手一攝,好似摘星捉月,隻把那漫天箭矢自空中吸攝而下,插在了地上。他抬頭視線環顧一睨,語氣輕的嚇人。


    “說得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姓燕的,勸你最好交出“無敵寶鑒”,這樣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否則到時候,看我們怎麽炮製你老婆,嘿嘿,我這……”


    不想時隔多年,這些人竟還惦記著莫須有的東西。


    人群中,有尖細聲音怪笑響起,隻是沒等他說完,眾人眼前已見燕狂徒憑空不見,但下一刻又出現在原地,不同的是,他手裏多了個尖嘴猴腮的漢子。


    燕狂徒麵無表情的望著他,眸子裏像是亮起兩朵沁人心肺的寒火,明滅不定。


    “十三,把眼睛閉上!”


    屈指一彈,漢子求饒驚恐的神情已凝固在臉上,眉心“噗”的炸開一個血洞,貼著地麵倒飛出去。


    “好個狂徒,竟敢當著天下英雄的麵殺人!”


    “死到臨頭還敢行兇!”


    “今天必要將你手刃,以報昔年大仇!”


    ……


    “天下英雄?憑你們這群土雞瓦狗之輩,也配在我麵前稱英道雄?”


    燕狂徒眼神忽又一冷。


    “你們把李尋歡怎麽樣了?”


    有人冷笑道:“哼,那姓李的助紂為虐,與你分明是一丘之貉,如今隻怕自身難保,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燕狂徒淡淡地道:“也罷,看來,當年放過你們是我做錯了,今天,我就把這錯補上!”


    “去李園!”


    “想走?做夢,殺!”


    陰雲,密雨。


    寒光晃動,這一刹那也不知道多少刀尖出鞘,便是長街都仿佛被照亮,映著一張張各異的麵容。


    “嘩!”


    腳下雨水濺起老高。


    四麵八方,無不是刀光劍影。


    天上也有人影撲來,除了地上沒人。


    千百刀光劍影,像是洪流,淹沒而來。


    雨仍舊下著。


    越來越大。


    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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