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而起,激蕩八方的氣,伴隨著吸攝而下垂降的月華,宛如化作汪洋波瀾,在空曠的荒野上迴蕩澎湃,大地翻滾,土石暴亂,鬼神皆驚。


    本是空曠的原野上,如今多了一個如錐如劍的陡峰,絕頂之上,獨一人傲立,環顧八方,負手冷望。


    “殺!”


    十冠王胸膛上盡是血跡,那些烏黑玄奧的古老圖騰印記,如今由黑轉紅,再轉赤紅,就連老頭一頭蓬亂的頭發都隱隱化作紅色,凹陷的眼眶裏,那雙烏黑的瞳孔亦是在變紅,眼白爬滿血絲,活脫脫的厲鬼。


    還有那巨大的泥像,站直身軀,四臂握寶杵而動,像是被燕狂徒話語所激,毫無意外,盡朝他砸來。


    十冠王亦是提矛而動,身形化作一條紅影,直撲而來。


    燕狂徒身子沒動,他隻是眨了眨眼,抬起的眼皮立如神鋒出鞘,數道駭人劍氣自他眼眶中奪目而出。


    “咻咻咻~”


    快急如風的急響似箭矢離弦,但聲響一刻,劍氣卻已落下。


    落向砸來的四根寶杵,還有如霧似風的紅影。


    “噗噗噗~”


    兩兩相接,隻聞異響連連。


    矛影連連刺挑,與之前水潑不進,疾風驟雨般的狂亂之招不同,如今十冠王手中骨矛看似簡單尋常,可舉手投足往往卻能擋在劍氣之前,大道至簡,此人武道修為,已近乎於道。


    隻是燕狂徒又聳了聳肩,兩股劍氣再起,迸射而出,直逼二者。他又抬了抬腳,揮手拂袖,隨性隨意,但十冠王、大輪法王與他之間,卻在刹那多出一個汪洋劍海,劍氣之海。


    衝天射地,眼中所見俱是無窮無盡的劍氣,他一昂首便是劍氣,一眨眼便是劍氣,發絲輕動也是劍氣,舉手投足間,無不是隨性而起,隨意而發的滔天劍氣。


    這正是關七所傳“先天破體無形劍氣”。


    隻是與關七狂睨天下的氣有些差別,燕狂徒的劍氣,多了一絲說不出的沉穩、厚重,以及光華,那要命的光華,宛如一道道長虹,橫貫長空。


    看似每一招都輕鬆隨意,卻是燕狂徒畢生修為的精華所凝,他“翻天三十六路奇”本就可容納天下萬般武學,就連這劍氣,也被他以此異法納入己身。


    劍氣,劍氣,還是劍氣。


    若說初時出手隻是試探,那現在便是雷霆霹靂,隻求一招斃敵。


    劍氣宛如九天銀河垂掛,璀璨奪目,白茫茫的一片。


    月明星稀,遠方的雪山越發巍峨壯觀,像是一個個不會說話的巨人,旁觀著這不為人知的一戰。


    燦燦月華下,就聽一聲大吼:


    “來戰!”


    金國老祖須發皆張如怒獅,手中骨矛陡然一立,一道駭人氣機瞬間自其矛頭吐露,朝天空落下的月華擊去。


    烏紅光華激蕩,欲要將其橫斷,像是一條血河掛長空,與浩蕩劍氣碰撞。


    泥佛四根寶杵輪轉翻飛,恐怖的碰撞下,劍氣長虹過處,已留下千百個大小不一的孔洞。


    “好!先送你上路!”


    燕狂徒話語鏗鏘,若金鐵墜落,雙拳乍動,拳上雷光電閃,雙眸開闔間竟通明一片,如浩瀚星空,無垠大海。


    權勢一起,他自斷月華,迎著閃動挪移而來的紅影悍然砸出雙拳。


    “噗噗~”


    空氣炸裂,宛如擂鼓重錘。


    卻見頭頂忽化出漫天矛影,如萬劍攢心而來,燕狂徒冷叱一聲:“何足道哉!”


    “看拳!”


    大開大合之下,雙拳揮動,周遭立化真空。


    與那鋪天蓋地的矛影撞在一起。


    攻出千百記殺招。


    “哢!”


    但哪想下一刻矛影忽而一散,竟被燕狂徒徒手擒住,骨矛一入他手,立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融,轉眼已作縷縷青煙。


    十冠王臉上癲狂獰笑不止的神情此刻陡然一滯,繼而瞳孔一緊,立時撤手爆退。


    可燕狂徒豈能讓他退,右拳一張,化拳為掌,對著那展開雙臂如飛鳥倒退的飄忽紅影便隔空劈出一掌,掌心霎時生出一股令人心驚的氣機,雷光明滅,驚人掌勁正中其胸膛。


    十冠王胸前轉眼已成焦黑,血肉模糊,他大口吐出鮮血,跌落而下,整個人四肢百骸立見筋肉連連鼓起,仿佛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渾身鮮血爆衝。


    視線一收,未去再看十冠王,燕狂徒瞥向大輪法王所塑的泥像。


    眼前一暗。


    卻見四條粗壯如柱的手臂,手中寶杵不知何時已經不見。


    “定!”


    佛首口中,一股精神意念乍然散出。


    燕狂徒身形驀然一頓,隻覺得天地如囚籠,空氣似枷鎖,整個人的動作猛的一停。


    便是這一停的空檔,他四肢已被那四條佛手所擒。


    人被高高舉到空中。


    這是極為駭人的一幕,冰冷遼闊的荒原上,一尊巨大的石像,滿臉猙獰怒容,背生四臂,擒住一人四肢,將其禁錮在空中,伴隨巨力的拉扯,燕狂徒渾身肌肉開始一鼓鼓仿佛跳動般在顫抖,渾身骨頭都在哢哢作響,像是要將他活活撕開。


    “想困我?困得了麽?”


    燕狂徒眼中冷光乍現,張口一吐,卻並未率先掙脫束縛,而是張嘴一吐,吐出十數縷氣劍,如流星急墜,朝泥像眉心佛印洞穿而去。


    緊接著,他這才雙臂一震,血肉下的筋脈血管紛紛鼓起。


    雷光再起。


    隻見燕狂徒四肢上頃刻似迸發出耀眼光芒,接著如猛虎一般,扭腰,震臂,將四條石臂震碎,撲到了泥像上,躍到頭頂,掄起右拳,自其正中心狠狠砸下。


    “啊!”


    狂嘯之下。


    泥像本是再凝的手臂,此刻隨風散落,巨大的泥像宛如沒了支架,坍塌碎裂,自上而下,不複完整。


    燕狂徒冷笑之餘,大手一張便朝佛首中抓去。


    不料。


    “唵!”


    “嘛!”


    “呢!”


    “叭!”


    “咪!”


    “吽!”


    天地間,忽又梵音驚起,破碎的佛首裏,萬千金光迸射,一個腳踏蓮花,懸空不墜的小娃正垂目低首,雙手變化手印,每變一次,便吐出一個真言。


    胸襟前,血跡滴落。


    他說第一個字時,燕狂徒右手如被一堵牆擋住,再難寸進,說第二字時燕狂徒蹙眉而退,說第三字燕狂徒撞到陡山上,將其攔腰截斷,說第四個字,燕狂徒橫飛出去八十幾丈,說第五個字,他身形如被重錘砸下,狠狠砸入大地,等第六個字說完,他人已深埋地下。


    “佛音無上,妙法蓮華!”


    大輪法王雙手一合,虛空遂見漫天佛光普照,佛光過處,如氣勁爆衝,天昏地暗,地動山搖。


    “轟~”


    一聲突兀的爆響橫插進來,一道人影閃動,燕狂徒目光森寒,殺意毫不遮掩,橫空撲來,瞬息已到天空小小身影麵前,一拳砸出。


    “噗!”


    燕狂徒一拳貫穿其胸腹,凝視著近在咫尺,麵露慈悲意的娃娃,冷冷道:還不夠!


    隻是這等駭人傷勢,大輪法師麵上無悲無喜,更無痛楚,五髒俱毀,他竟仍如常人動作,抬起右手輕輕落在他胸口。


    “轟!”


    看似無甚氣力的一招,燕狂徒喉嚨一股,整張臉卻乍變蒼白。


    他正要再有動作。


    大輪法王脆生生的道:“退!”


    二人同時收拳撤掌。


    齊齊墜了下去。


    但未等落地,兩人又開始動起了手。


    指法,這和尚用的居然是指法,形如拈花,還有掌法,掌勢運勁如推山,他用的不是內力,而是精神意誌,加持之下,陡生莫大威能,一舉一動竟然都非同小可。


    燕狂徒咧嘴一笑,牙縫裏全是滲出的逆血。


    “我看你能撐多久!”


    兩道身影,一高一低,在空中已起驚天廝殺,如龍爭虎鬥,拳腳往來碰撞不絕。


    燕狂徒肉身千錘百煉,身負五行之變,一雙手足可融金化鐵,又豈是這小小一個孩子的身軀可與之爭鋒的,盡管此人精神念頭超凡絕倫,也彌補不了差距。


    果然相持間隻到落地。


    大輪法王右臂刹那粉碎,化作齏粉,難分血肉筋骨,被燕狂徒一腿掃中,撞飛出去,再見虛空劍氣兩閃,他雙腿無聲而斷,血水似決堤般湧出,跌落在地再難站起,隻能仰麵而倒,掙紮不動。


    燕狂徒走了過去,視線居高臨下,一掃大輪法王這個身軀,不鹹不淡的隨意道:“心都被我打碎了,你卻還能活著!”


    正說著話,他目光如刀一掃,再見光華閃過,大輪法王人棍般的身軀立時自胸腹而斷。


    可那雙眼睛竟還睜著,臉上帶著慈悲的笑,身子都沒了還沒死。


    “送你去見佛吧!”


    燕狂徒揮手一揚,大輪法王最後半截身軀立時浮到空中,再見那手握指轟出,雷光電閃,劈裏啪啦,已成一團血泥。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望向正十冠王,正欲朝其邁步,眉頭卻一蹙,目中閃過異色,頓足迴頭望去。


    但見空中那一團翻滾的血泥裏,陡然鑽出一縷流光,直入燕狂徒腦海。


    風塵卷過,血泥散落,已歸寂靜。


    可燕狂徒的臉上,卻似有似無的生出一抹詭異的慈悲意,但轉瞬就被壓下,他一張臉直在冷漠與慈悲間來迴變幻。


    渾身氣息亦是詭譎莫名,起伏不停,時而洶湧澎湃時而如春風柔水,像是難以控製。


    “施主武道之功蓋世絕倫,不知可否抵得過老僧這涅盤之道?”


    神情變幻間,燕狂徒嘴裏竟吐出大輪法王的聲音,好不怪異。


    “生與死,有何不同?”


    就連遠處的十冠王瞧見這一幕也是神情詭異,此刻這金國老祖體內五行氣勁爆衝,簡直如洪流過境,衝破擊著他的筋脈丹田,連動都不敢動。


    燕狂徒朝著十冠王顫顫巍巍的吃力點出一指,金國老祖臉肉身就像是破碎的瓷器,飛快生出一條條裂縫,而後撕裂開來,命喪當場。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涅盤長生之道?堪不透生死,試問如何登峰造極?”


    話音剛落,他神情又變,化作大輪法師,機鋒再起,如帶禪意。


    “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燕狂徒雖然說著話,卻也在一指之後不再動彈,非是不動,而是不能動。


    他眉宇間兩股氣息往複來去,碰撞連連。


    時而金光壓一頭,燕狂徒臉上便生出慈悲意,時而青光略勝,就又恢複到以前的孤漠。隻如雙龍互噬,誰能吞了對方,誰就能獲得這肉身的歸屬。


    這老怪物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精神念頭委實驚人。


    燕狂徒徐徐閉上雙眼。


    意識一沉。


    眼前就見一片金光中,一個須發皆白,麵容蒼老如枯樹皮的老喇嘛正慈悲朝自己笑著,笑的人毛骨悚然,寒意直透脊背。


    太老了,臉上的皮肉一層層的疊皺在一起,垂到脖頸,像是隨時都會離開身體,彎著腰佝僂著背,身子像是座彎彎的拱橋,幾乎快與地麵一樣平了。


    “你來了!”


    燕狂徒麵無表情,一揮手,身後已憑空多出一張龍椅,上頂華蓋,他身上更是龍袍帝冠加身,威嚴霸道,天威難測,端坐而上。


    “憑你這等旁門左道,也配在朕麵前妄論大道?妄言大法?”


    華蓋一展,萬千青光迸發,如大日普照,光華過處,就見空蕩虛無的意識裏,無數虛影層層浮現,輪廓漸成。


    那竟是江河山川,縱橫而列,氣勢恢宏遼闊,震撼人心。


    大燕天下。


    燕狂徒抬手一指,沉聲道:


    “這就是朕的江山,如何?”


    “君臨天下的勢,霸絕古今的意,此乃朕所悟“江山”之意,你若能奪去,給你又如何!”


    老和尚臉上的慈悲忽然沒了,但還有笑,陰惻惻的像是個老妖怪一樣,他訝異道:“原來你是漢人的新皇帝!我記得好像是大宋!”


    “大宋?唔,大宋也好,大燕也罷,用不了多久,什麽西夏、吐蕃這些雜七雜八的異族,通通都得成為喪家之犬。當然,你肯定看不到了,憑你這貪生怕死之輩,便是讓你活千年萬年,也明悟不了佛之真義,一味地苟活於世,奪取著別人的身軀,你就像是個肮髒的臭蟲!”


    “啊!找死!”


    燕狂徒忽一揚眉,卻見老和尚像是惡鬼一樣張牙舞爪朝他撲來。


    不急不慌。


    一拳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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