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風聲,破空聲。


    宛若瓷器碎去,碎作寒星點點。


    然後,燕狂行飛退開來,事實上在他將那副鐵手徹底震碎的一瞬,他腳下已在退開。


    暗器已兇險非常,可毒卻要比暗器兇險十倍、百倍,更何況還是“天雲五花錦”這般又毒又兇險的暗器,所以,他毫無遲疑,震碎了辛辛苦苦打造的鐵手。


    隻因這雙鐵手本就是為了抵擋暗器而生。


    而“天雲五花錦”之所以能成為暗器,那是因為這方豔麗多彩的錦帕中,倏然抖出數十點毫毛似的細針來,似是那上麵的牡丹般,砰然綻開,在雨中泛著湛藍湛藍的光,藍的燕狂行瞳孔急縮,渾身汗毛炸起。


    他從未見過這般細的針,細如發絲毫毛。


    江湖傳聞,天下暗器是以蜀中“唐門”為最,天下用毒的名家更是不少,苗疆“極樂峒”,南疆“五毒門”,可天下最毒最狠的暗器名頭,卻落在這一方小小的錦帕之上。


    錦帕在空中似是一隻蝴蝶,毒針在飛,自錦帕中飛出。


    “叮叮叮……”


    激射的毒針與他打出的碎片在空中轟然相遇,碰撞出無數點火星。


    “噌!”


    亦在同時,燕狂行手腕自後腰一翻,一抹彎月似的寒光登時自雨中亮起,那是一柄彎刀,一柄裝飾的異常華美的彎刀,先前柴玉關的刀。


    刀身翻飛,在他手中竟是被舞出一朵花來,刀身明晃,迷蒙如影、如光。


    他懂刀法,不僅懂更是猶如臂使,兵器為手足之延伸,他前世問敵天下所遇亦有不少善使兵器的大家,他既是活了,那哪些人自然死了,死在了他的兵器之下。


    天下十八般兵器,唯獨這刀是燕狂行最喜之物,他所習掌法,腿法,哪怕是拳法與腳法多是揉雜了刀勢變化,踢人死穴,點人咽喉,取人性命。


    針在飛,刀光在轉。


    刀身上隻聞“叮叮”碰撞聲響不絕。


    “噗!”


    猝然,燕狂行就覺側腰一麻,似是被蚊蟲叮咬了一下。


    針雨也停了。


    燕狂行毫不遲疑,他眼睛未去看,刀尖卻已順著側腰一處挖下一塊肉來,那塊肉隻在這短短的功夫竟是飛快發紫發青,可怖更加可怕。


    平靜的神情仿佛地上那塊肉不是他自己的,水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自下巴滴落,不知是冷汗還是冷雨。


    “嗚嗚、”


    廟裏,痛苦的嗚咽仍在響著。


    雲夢仙子似已沒了耐心,她身形一動,如影掠過,雨絲竟是未沾染一絲。


    “滾開!”


    一掌再來。


    含怒一擊,澎湃掌勁竟是迫的周遭雨水被肅清一空,勁風撲麵,燕狂行隻覺自己臉上的肉都在扭曲。


    接不得!


    他心頭一驚,加之一股麻癢自腹部傷口生出,當即後撤開來。


    雲夢仙子趁機衝了進去。


    閉氣凝息,他低頭一看,便見腹部的血口處,那血水竟是隱隱泛著一股淺淡的紫意。


    還是中毒了。


    幾在同時,燕狂行就覺腳下似如無根之萍,雙腿隱隱發軟,眼前天地竟是在發黑,恍惚間,他就見廟裏衝出一條嬌小身影。


    ……


    風雨漸歇。


    河水清澈,河岸兩側的石隙裏,積水順著流淌,匯入河中。


    石橋古舊,成一拱月狀,搭在河麵上,也不知遭受了多少年的風雨細磨長滿了青苔,色彩斑駁,難看非常。


    橋下有一石洞。


    就見一匹黑馬正埋著腦袋不停圍著一個昏迷的少年來迴走著。


    少年雙唇泛烏,雙目緊閉,正是燕狂行。


    他旁還有個小乞丐,就見她洗的白淨的手中抓著一把不知名的草葉,一一放到嘴裏,嚼碎成渣而後敷在燕狂行腹部的傷口上。


    做完這一切,看著燕狂行漸漸平複下來的唿吸,她方才長出了一口氣。


    走到河邊,她看著水中的倒影,星辰似的明眸有些出神,原來一路亡命奔逃,那原本滿是泥垢的臉竟被衝刷的幹淨了許多,露出一張嬌美清秀的麵容來,姣好的似那杏花微雨時節的風、雨、花。


    然後,垂淚不止。


    腦海中迴想起之前一幕。


    就在燕狂行與雲夢仙子廝殺之際。


    她看著自己的娘一口口撕爛了柴玉關的臉,嚼爛了他的舌頭,啃去了他的一隻眼睛,可並未殺他。


    “我不會殺你,你不是喜好修飾自己麽,你既然好你這張臉,我便毀了它……哈哈……”


    對一個人來說,死或許並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生不如死,而毀取一個人最在意的東西,那無疑是更加痛苦。如柴玉關這般喜好享受的人,他最怕的便是死,所以他絕對不願去死,而活著,用一張醜陋可怖的嘴臉活著,眼耳口鼻已毀,這般活在世上,才是最殘酷的報複。


    她清楚的看著自己的娘咽著嘴裏的血肉,慢慢看了過來,母女目光晃動,對視中,竟然沉默了下來。


    終於。


    “丫頭,娘大仇得報,餘願已了,從今往後,你可就要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了。”


    印象裏,自懂事起便視自己為野種,日夜打罵自己,憎恨自己的娘,這一次居然前所未有的柔和、溫柔、憐愛。


    柔和的語氣,溫柔的麵容,憐愛的眼神,以及湧出的似決堤般的淚,曾幾何時她隻以為母親是沒有淚的,她從未見母親哭過,隻聽過笑聲,獰笑、冷笑、以及飽含怨恨的笑。


    那笑聲比哭還刺耳,讓她時常驚醒。


    她原以為自己一生都會活在仇恨裏,因為地上的這個男人,這個她本該稱作“爹”的男人。


    可現在,她顫聲道:“娘!”


    她也哭了。


    “莫哭,哭什麽,你得笑,你得笑給這天下人看,隻有笑,他們才不會欺負你!”


    婦人長唿著氣,靜靜躺著,聽著外麵的廝殺,然後沙啞道:“還有,莫要輕易相信他,莫要什麽都給他……還有,好好去活……別恨為娘……”


    一生怨恨,至此方終,婦人望著眼前隨自己顛沛流離的女兒,這到底還是自己的骨肉啊。


    外麵的廝殺停了。


    一條白影飄了進來,便在對方驚駭於地上柴玉關的慘狀時,隻見原本四肢已折的婦人倏然如一顆石頭般自地上彈起。


    “賤人,你的心頭好如今成了這副模樣,可否滿意啊?哈哈!”


    她渾身溢血,筋脈齊齊浮出體表,血管迸裂,無數血箭朝著雲夢仙子激飛而去,舍身一招。


    “丫頭,走!”


    這卻是婦人最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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