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赤焰廣場的位置,那裏同樣荒涼。廣場上有幾個臨時搭起的土灶,還有食物的殘渣,蚊蟲亂飛,散發出陣陣惡臭。赤焰廣場曾經是我們火浣鼠族的聖地,我們每年都要在這裏舉辦盛大而神聖的浴火節,現在卻被他們如此肆意踐踏。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火光,“嘚嘚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我趕緊躲到了赤焰塔後麵。


    不一會兒,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著赤焰廣場開過來了。我聽到隊長說就地紮營的聲音,然後他們開始窸窸窣窣地整理行裝,有夥夫開始架設鍋灶。


    看來幽木穀已成了交通要塞,是誰發現了這個隱蔽的地方呢,我們已經在這裏隱居了三千多年,我們曾當這裏是世外桃源,期望著偏安一隅,世世代代在這裏長久地生活不去,不被打擾,不被踐踏,不被驅逐。


    這是我們長久以來的堅持,為此,我們付出了太多努力,我們活得小心翼翼,活得卑躬屈膝,我們以為忍讓低調能換來我們的幸福生活。


    可是呢,這一切不過是我們一廂情願的幻想。我手裏還攥著人族聖上簽署的滾燙的千年盟約,而我們的家園已經麵目全非。


    夜半,他們開始在赤焰廣場上喝酒唱歌。


    家鄉的那片黃土地哎


    開不出紅豔豔的山茶花嘞


    離離原上綠草茵茵哎


    不與百花爭長短嘞


    河邊的那片白樺林喲


    老黃牛在悠閑地吃草嘞


    ……


    歌聲粗獷,穿透幽木穀的上空,訴說著他們對家鄉的無盡思念。他們可曾想過,他們腳底下踐踏著的異鄉,正是我們無限依戀的家鄉。


    “聽聞聖上已病入膏肓,此次前往長安,就是助主上起事,來,兄弟喝一杯,預祝馬到功成!”


    “小心駛得萬年船,現在東宮空懸,一切大有可為。”


    “唉,聖上多少年的謀劃,竟毀於一旦,據傳那道士虞紫芝太可恨,一味慫恿聖上服食丹藥,現在背已生蛆,無力迴天,待我入宮,第一個手刃此人!”


    “小心隔牆有耳,聽說此處原是妖窩,說不定有道士出沒。”


    “妖窩?什麽妖?竟有這事?我一直以為這裏住了一夥山賊。”


    “千真萬確,一個月前,往象山集結的兵馬借道經過這裏,親手殺了一個女妖,死了之後顯了原形,那樣子像是一隻鬆鼠,不過體型甚大,看不出來是何物。”


    “那今夜在此過夜會不會有危險?”那人一臉驚恐。


    “聽說那女妖的同伴都離開了這裏,隻剩一些老幼婦孺,不足為懼。”


    “原來是這樣,來來來,繼續飲酒。”


    我忽然記起和陳莫說過的不見不散的話,便悄悄地從赤焰塔的後邊溜了出來,想前去和陳莫會合,他一定還在原地傻傻地等著我。


    “站住!”一個粗魯的聲音傳來。我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去。


    一把明晃晃的長刀伸了過來,架在我的脖子上。


    “什麽人?”


    我不說話,隻怯怯地朝著他們擺了擺手。他們人多勢眾,如果打起來,我占不到任何上風。那麽神秘而美麗的都盧依都死了,我沒有理由白白送死。


    “喲嗬,原來是個啞巴,來來,看你生得有幾分姿色,先問問軍爺要不要,如果不要的話,咱們兄弟幾個再好好享用。”


    “要我說啊,這村子裏的姑娘還是少碰為妙,等爺去收了幾家風月館,那裏麵的姑娘們才是最解風情。”


    “那千人騎萬人壓的,有什麽意思,你看這多水靈啊,能掐出水來。”那小廝說著便過來拉扯我的胳膊。


    我側身躲過了他伸過來的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劍,一招仙人指路朝他刺去。


    “殺人啦,快來人啊——”那人大叫了一聲,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齊刷刷朝這邊看了過來。我見勢不妙,撒開腳丫子就開始跑。


    一支冷箭飛來,射中了我的肩膀,我慘叫一聲,一咬牙折斷了肩膀上的箭,借著滿天的星光繼續往前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漸漸地體力不支,終於腳底下一滑,癱倒在灌木叢裏。


    “薇兒,薇兒……”是烏次爾的聲音。


    我不想睜開眼睛。烏次爾與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了結,恩恩怨怨,剪不斷理還亂。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投降吧!加入我們,饒你們不死!”


    三丈開外有人扯開嗓子大喊。


    烏次爾丟下我去後麵察看地形。


    “我們已經無路可逃,後麵是懸崖絕壁,下麵是浩浩蕩蕩的江水,”烏次爾說道,“我們衝出去,我掩護你。”


    我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顧不上肩膀上撕裂的疼痛,朝著他們撲了過去。


    “別狂別妄!停止叫囂!你們如此肆無忌憚,踐踏我們的家園,屠殺我們的族人,既然忍讓換不來你們的憐憫,我那薇兒今天就要滅了你們!我要告訴你們,我們沒有這麽好欺負!”


    “哼,好大的口氣!”那人發出一聲冷笑,“所有人聽令!格殺勿論!”


    “呯呯——”


    我聽到我身體裏發出一陣沉悶的響聲,似乎是打開了一道新的閘門,一股強大的力量自我四肢百骸開始聚集,慢慢地往上,最後在眼圈周圍開始徘徊,我感覺到我的眼睛漸漸灼熱,我知道我身體裏的火焰即將要噴薄而出。


    一團紅色的火焰以離弦之箭的速度朝那個喊話的人噴了過去。紅光抵達之時,隻聽得那人發出一聲怪叫,便顫巍巍地倒下了。他身上的火焰還在蔓延,我連續發力,瞬間那一隊人馬已成了一片火海。


    我看到他們開始滿地打滾,大火引燃了草地上的枝葉,然後竄到了附近的林子裏,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幽木穀的夜空。他們驚慌失措,四散奔逃。還有人張開雙臂,扯著嗓子高聲叫著:“有妖怪啊,有妖怪!”


    我就是他們眼裏的那隻妖怪。一襲白衣清冷飄逸,如冬天的皚皚白雪,眼裏的火焰如鮮血殷紅,似瘋似魔。


    忽然,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倒在血泊中,仔細一看,是族長莫都爾。山火肆虐,族長從洞裏跑了出來想看看是怎麽迴事,結果就被他們逮了個正著。


    族長的睿智我們是見識過的,打架他並不擅長。


    他們將受了重傷的族長帶到我的麵前,試圖讓我屈服。


    “你過來,換這個老頭。”


    “無恥!”


    我從兜裏拿出了那份千年盟約,攤了開來。借著火光,將上麵的條約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聲音洪亮,慷慨激昂,我還在做最後的掙紮,期望著能以此換來他們的手下留情。


    “今人族與火浣鼠族締結千年盟約,願世代友好,平等友愛,永不進犯!”


    “火浣鼠族!”


    “原來真的是火浣鼠,這潑天的富貴說來就來,快快,抓住他們,抓住一個值黃金五百兩!”


    很顯然,他們的關注點隻有“火浣鼠”三個字,其他的完全可以忽略。


    許多人一擁而上,將我手裏的千年盟約撕得稀碎。


    那是我摔斷了一條腿跨越萬水千山才換來的啊,怎能如此踐踏!我眼中的紅色火焰再次噴湧而出,逼得他們連連後退。然而,我感覺噴出去的火焰竟然在漸漸地頹廢,力度已大不如前。


    慢慢地我體力不支,終於倒在了廢墟之上。


    是的,我不能如此接二連三地施展我的火焰術,等元氣耗盡,我會死的。


    他們還在踟躕著,不敢靠得太近,大概是害怕我還有什麽厲害的招數。


    我看到不遠處的莫都爾朝我艱難地抬起了手,像是要跟我說些什麽。我慢慢地爬到他的身邊。


    “族長,聖上與我們簽訂了千年友好盟約,您剛才看到了嗎?白紙黑字,還有大紅的印鑒……”


    “無所謂了,人族根本沒有一個說得上話的人,他們有太多分歧,誰也不服誰,今天站在權力的頂峰,明天就可能被處以極刑……”


    莫都爾劇烈地咳了起來,嘴角滲出了絲絲鮮血。


    “我們可以團結願意與我們締結友好盟約的那部份人,甚至可以聯合貓族和我們站在一起,還有鳥族……他們會為我們振臂高唿,為我們搖旗呐喊,共同打造一個溫暖的充滿愛的家園。”


    “別做夢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薇兒……帶上小問號逃吧……永遠不要迴來……”莫都爾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他緊緊地抓住了我,恐怕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攥得我手腕生疼。


    我心下一懍,這個場景似乎在夢裏見過。那是去年我即將離開的幽木穀的時候做的一個噩夢,夢裏的莫都爾血肉模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跟我說著同樣的話,不久之後,莫都爾死了。


    眼前的莫都爾大概也要死了,他的身子會慢慢地變冷,眼睛變成灰色,最後變成黑色。


    “不——”我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放開了莫都爾,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


    忽然,從山穀那邊刮過來一陣風,風助火勢,林子燃燒得更旺了,“嗞嗞嗞”的聲音不絕於耳。漆黑的夜空已經被大火點亮,黑色的煙霧彌漫在整個幽木穀的上空,夜風中傳來烤肉的味道。


    就是我熟悉的烤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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