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阿妮按照計劃出現在玫瑰號的港口。


    在巨大的玻璃廳等候室裏,能一眼望見停靠在海藍星的客運艦。玫瑰號整體是白色的,腹部是深粉色的塗裝和標識,上麵有自由聯盟與天穹科技的共同標識,艦身上同時用五種語言繪製了始發港和終點港的星球編號。


    從雪山重返第八區,溫差太大,嬌生慣養的鮫人開始不適應。麟昨夜就開始發燒,他戴著防護口罩送阿妮過來,伸手把阿妮的運動裝帽子拎起來,蓋在她的頭上。


    “唔。”阿妮被戳了一下腦殼,“幹什麽?”


    “你長得太紮眼了。”麟說,“海藍星十個人裏起碼有八個認識你,低調一點,給。”


    他塞過來一個口罩。


    阿妮接過去撕包裝,這種口罩跟她見過的那種便宜貨不一樣,光是包裝紙都帶金邊兒的,它作為垃圾的價格都能在貧民區吃上一周。她窮慣了,有錢也把包裝紙塞進兜裏,抬頭說:“謝謝。”


    “謝謝?”麟重複這兩個字,他最近很暴躁,脾氣比之前差很多,像是氣笑了,罵她,“快滾吧你,遇見你算我倒黴。”


    阿妮把他的話當真,點點頭,剛要戴上口罩走去登艦檢查那邊,她的手腕突然被拉住了,一迴頭,老師那雙湛藍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掌心握得發燙。


    他發燒了,還很嚴重,眼睛都燒紅了。阿妮隻是動了一下表情,還沒問,麟就從她的神情裏看出“為什麽”三個字,他收迴手,忽然捧住她的麵頰,把口罩拉了下來。


    他飛快地親了她一下,像是恨她、要把這種讓人難受的病傳染給她,可又恨得不完全,阿妮隻感覺到幹燥而熱燙的唇,輕如點水地觸碰了一下,然後馬上就要逃走。


    她抬手揪住了麟的衣領,抓住他垂落的長發。


    阿妮用力地迴吻。把他的恨意逼迫得措手不及,她總是這樣滿溢而熱情,在別人一點兒準備都沒有的時候擅自決定去留,決定親密程度,決定兩人的關係。鮫人的尖牙磨了磨她的舌,馬上就要狠狠咬下去,可是最後依舊沒有,麟配合了這段離別前的糾纏,用手輕輕地壓住她的肩。


    分開唇,阿妮的臉變得紅撲撲的,她的眼睛明亮起來,在老師的注視下戴上口罩,說:“那我走了……再見哦老師。”


    這架勢,不像是要去狩獵場搏命,反而像是去相親了。相親之前,居然還要征求他這個前任——他這個老師的祝福。


    麟沉沉地吐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我怎麽不打你一巴掌”,他低頭搖了搖,先是說:“滾遠點。”然後停了停,又說,“……再見。”


    他望著那個活潑的少女,她又揮了揮手,然後跑向登艦檢查的方向,穿過形形色色的旅客。


    麟掉頭離開。


    阿妮離開之前提議,要把他身體和手表的芯片取出來。他拒絕了,理由是沒必要。反正人都走了,她也沒什麽理由再威脅自己了……麟提前聯係好了一家博物館,新工作不需要露麵,館長是人類,對方也就隻考慮他的專業知識,不在乎他的名聲。


    仿佛阿妮離開後,他又能恢複到安靜平穩的生活了。


    可是,真的能麽?


    離開港口的那一刻,他的通訊再度響起,對方動用了監護人的權限強行撥通,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她走了?”隨後是冷笑,“人類就是這麽刻薄寡情的生物,一個身價高昂的星海戰士,會陪你這個廢物玩過家家遊戲多久?等那個人類戰士在狩獵場贏上幾場,連我也要對她客客氣氣,強者隻會被更強的人吸引,你這種……”


    “我掛了。”麟點了結束通訊。


    懸浮屏幕上顯示出“您沒有權限”幾個字。他扯了扯嘴角,被迫繼續接受這場規訓教導。


    “這麽多天了,你有沒有來看過我一眼?有沒有把家族聲譽放在心上?有沒有在乎過你弟弟也是星海戰士,也要參與危險重重的比賽?你明明這麽有天賦,卻又生得這麽懦弱,連跟流比一比都不敢!鮫人族已經幾百年沒有出過一個堪比宇宙星獸的化龍者了,整個海族的地位都會跟著下降,你……”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麟平靜地打斷他,“化龍是一場騙局,得到再多的基因進化藥劑,也不會真的蛻變……”他聲音忽頓,轉而複述,“堪比……什麽?”


    他的父親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冷酷地宣布:“流已經不屑於跟你競爭,長老們也覺得你需要外界的刺激。所以我會剝奪你繼承人的名號,將你從家族除名。你要是還想保留自己的貴族身份,還有那麽一點點鬥誌,今晚之前來找我,我會把你安排去戰爭星域,磨練你的……”


    後麵的話,麟沒有聽。


    他的腦海被其他的內容占領了,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膨脹著填滿了他的一切,其他的任何東西都擠不進來。他想——如果是龍,可以跟你匹配得上嗎?


    阿妮。


    -


    踏入玫瑰號後,星艦內部的乘客種類變多。除了半身義體的改造人之外,也有一些獸類特征、和奇特花紋的種族。


    在阿妮的左前方,就坐著一位身體被衣服高度覆蓋的蟲族,那似乎是蟲族裏的蜘蛛類。他穿著及地的長袍,長手套,戴著隻能露出眼睛的麵罩,大片額飾,脖頸被一條黑色絲帶遮住,連黑發都由一種暗色頭紗束縛起來。


    這是蛛族的傳統,阿妮曾在書上讀到過,隻有蜘蛛和螳螂兩族的男性會這麽在意自己的露膚度。他們不會讓妻子和親人以外的女性觸碰到自己的皮膚,蜘蛛的觸肢非常敏感,能感知到彼此的變化,而蛛族的雌性又相當殘暴,會將不貞的配偶活活吃掉。


    而且,這也是習俗。是受到蟲族法律保護的。


    阿妮對其他種族很好奇。雖然她知道蟲族比鮫人這種海族還要更排外,但忍不住一直悄悄地觀察。她的目光很隱蔽,但還是低估了蛛族男性的敏感程度,他低下頭,戴著手套的修長手指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長袍,細若蚊呐地跟身旁的人說了什麽。


    隨後,一個女人站了起來。


    那是一個大概有一米九的蛛族女性,她比那個男人高了一個頭,穿著一個破舊的作戰背心和爛了個角的短褲,深棕色皮膚,粗壯的大腿邁了出來,走到阿妮麵前敲了敲她的座椅扶手:“麻煩你把視線從我哥哥那邊挪開,他被嚇到了。”


    阿妮坦率承認,然後道歉:“對不起。”


    女人的表情和緩了許多。她的眼角有好幾個細碎的傷痕,阿妮仔細看了幾眼,發覺那不是傷痕,應該是幾隻沒有睜開的小眼睛。


    阿妮意外得好說話,讓女人也有了點攀談的欲望:“這輛車路過的星域大多是宇宙人類的聚居地,很多都沒有見過蟲族,我哥哥生性膽怯容易害羞,他們都不懂我為什麽會過來警告——還以為是我在挑釁。”


    阿妮道:“我明白。過度害怕而應激的蟲族會控製不了地變迴原型。你們又是著名的戰鬥機器,一個失去理智的蟲族戰士是很可怕的,而且……無論什麽原因,失去理智的蟲族都會按照79a協定的第六條,被列為危險人員,當場剿滅。”


    書上的原句是“臭名昭著的戰鬥機器”,在宇宙人類和蟲族簽訂共處79a共處協定之前,雙方發生過波及數個星係的慘烈戰役。


    “你懂這麽多啊。”女人驚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叫安緋,那是我哥墨綰,他是陪我來的……再不迴去他會害怕的,要不然真想跟你多聊聊。”


    她沒有透露太多,很快坐了迴去。兩人似乎是說了什麽,蛛族男性才慢慢平靜下來,他轉過頭看過來一眼,恰好跟阿妮對視,頓時又有點兒受驚地縮了迴去,雙手緊緊地抓著黑色長袍的衣料。


    阿妮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模擬得一點兒也不兇吧?


    阿妮答應了對方,不好再繼續觀察下去。她默默起身,假裝自己去洗手間,給對方平靜情緒的空間。


    洗手間很狹窄,有一麵鏡子。


    阿妮把水擰開洗了手,一邊擦手一邊看宇宙直播組委會發給自己的本次狩獵要求,她剛關上水,身後忽然響起一聲愉悅的嗬笑。


    阿妮動作一頓,身上每一塊肌肉都瞬間繃緊。身後的人靠近,一把槍的槍口抵上她的後腰,就在阿妮計算一擊必中的距離時,槍口順理成章地向上挪動,印在了她的後腦上。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出手。”熟悉的聲音,“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一槍下去,也會灰飛煙滅。”


    他的胸膛貼上來,壓近,蓬勃的心跳緊貼著她的背。對方似乎穿得不多,胸肌的輪廓印在阿妮的背上,結實中透著軟彈。


    鏡子裏映出了身後這個人的臉,一道義眼的紅光照在了上麵


    “零一三。”阿妮看著鏡麵,“什麽時候星盜頭子通緝犯也能上客運艦了?”


    “哈哈。”他在她的耳畔笑,還是那麽猖狂傲慢,簡直像一條記吃不記打的野狗,“你以為你不是通緝犯?人類安全所和基因進化研究局的兩張通緝令可是給了高價,他們以為你是變異體,你可值錢著呢,阿妮。”


    “而且——”他的聲音打著彎兒掠過去,“我從良了啊。”


    “這就是你從良的方式。”阿妮抬起手,點了點鏡子上露出的槍|支。這絕對是一把違禁的激光槍,口徑、型號、製作方式,甚至是個人改裝,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項合格。


    “嗯哼。”他用槍口敲了敲阿妮隨意紮起來的小辮子,“投奔狩獵場就算從良,星海戰士啊,你不是麽?”


    他靠得更近了,胸膛緊緊地貼著她的背,一隻手從側麵繞過來掐住少女的腰。零一三的身體強健而熾熱,就這麽直直地壓過來,幾乎讓人以為他要在這兒來一發。


    “上次你是怎麽說的來著,”阿妮迴憶了一下,“你說再見到我,要弄清楚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然後把我一刀刀切成碎片?”


    “可惜我還是沒弄清楚你到底是個什麽怪物。”零一三的語氣流露出一絲費解,但很快,濃鬱的期待和美妙的幻想浮現出來,他說,“但是我在這裏等著你,就是要一刀一刀地把你——切成碎片——”


    他興奮起來了,埋頭在阿妮的肩膀上吸了一口:“寶貝,我好想你。自從我在星網上看到你的直播,我就想你想得發瘋,我好想殺了你……”


    零一三高興得槍口顫抖,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刀刃劃開阿妮腰側的衣服,噗呲一聲,刺入皮膚,蜿蜒的血痕流淌下去。


    小刀並不致命,隻能製造一些痛感。阿妮的觸手順著他劃開的裂隙伸了出來,淺粉色的頂端抬起來,勾住零一三的下頷。


    她對著鏡子裏的男人詢問:“你想我?你是想殺了我,還是想被我草?”


    零一三挑了下眉,神性質地笑起來,他低頭舔掉了觸手尖尖上的血跡,漆黑的義眼裏無規律地閃著紅光,說:“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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