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正門口,站著兩個男子。


    “呦,真是氣派呢。”


    穿道袍的那個沒有在乎眼前正對他們嚴陣以待的帶甲侍衛,而是雙手負在身後,像是個大爺似的抬頭眯眼,瞧著那並不算低的城牆,撇了撇嘴,說道。


    旁邊的青衫客笑了笑,沒有說話。


    “咱們再等多長時間?”道士打了個哈欠:“你明明是不希望那小子來找你的,為什麽還要等他?”


    青衫客微微一怔,旋即輕輕歎了口氣,說:“不希望他來,是我的事。他來不來,是他的事。我是他的師父,做不了他的主,但是我要在他做好決定之後,給他最大的尊重和幫助。”


    “你這師父可當的真累。”


    道士將雙手攏在大袖之中,說:“那就再等半個時辰?要不然時間長了,咱們還在門口堵著不進去,讓百姓們瞧見了可不好。”


    青衫客笑著點了點頭。


    ……


    何致遠很早就起床了,並且穿戴整齊,端端正正的坐在銅鏡之前,審視著鏡子裏麵的自己。


    他身上沒有穿官服,所以自然不是要去上朝。事實上,皇帝陛下昨日早朝時便已經向百官說明:今日不上早朝。


    那麽他如此鄭重的穿戴整齊,坐在銅鏡前,是為了什麽呢?


    他盯著鏡中的自己,盯了很久很久。


    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從懷中再一次將那封信拿出,認真的確認了一下信上寫的日期和事件,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些難以置信以及感慨萬千的神色。


    他不禁又想起了很多年之前,那時也是在洛陽城,他走進了一間宅子,一間屬於一個乞丐的大宅子。


    正堂屋的門被推開時,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牌位。有些牌位上麵的名字,健忘的世人也還沒來得及將之完全忘記。那一幕極富衝擊力的畫麵大大的刺激到了何致遠的神經,他此後的人生再也無法與這些名字分離。朝堂上的同僚們其實對何致遠一無所知,他們還以為這個年輕的、奮進的、敢於為了天下的平民百姓向權貴們挑戰的何大人,真的隻是出於一腔熱血和赤子之心。


    或者赤子之心沒錯,但是一腔熱血,就有失偏頗了。


    應當是一灘已經幹透了的黑血。


    他重新將信折好放入口袋,又重重地深唿吸了一口氣,叫來了自家下人,說備好馬車,自己要進宮一趟。


    等到下人從自己的眼前離開之後,他喃喃道:


    “惟願天下太平……君王有德……”


    ……


    “來了。”


    青衫客輕輕歎了一口氣,轉過了身,看著從遠處的一個房頂上躍到最近的一棵樹上,又躍到自己身邊的年輕人,他將之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無奈道:“你怎麽……還是來了?”


    年輕人咧嘴笑了,撓著頭說:“嘿嘿嘿,師父,你知道嗎,有一個姑娘,她家是開酒館的,她喜歡我!”


    “哦呦?小子你可以啊,那你喜歡她麽?”


    “嘿嘿嘿……也……還行?”


    青衫客一巴掌甩在了他腦袋上:“跟你師父我裝什麽裝呢?喜歡就是喜歡!這種事情上矜持個什麽勁啊!”


    年輕人抱著腦袋,依然笑著,說:“嘿嘿嘿!那就是喜歡了!這一場架要是能打贏,我就迴去娶她!”


    青衫客點了點頭,說:“這還差不多。”


    然後伸手又是一巴掌就唿上去了。


    “臭小子!有了喜歡的姑娘了那你還來這個地方幹嘛??你就非得要來趟這攤渾水嗎?”


    青衫客瞪著年輕人,有些氣惱地罵道。


    年輕人不躲也不閃,還是笑著說:“這你可就錯了啊師父,我現在可惜命了,才不想來呢。要不是我得把這個事兒跟你匯報一下,我才不過來呢。師父,要說這都怪你,你要是敢給我個準話兒,說這一架你和石頭叔肯定能打贏,我也就不至於說這麽千裏迢迢的跑過來了唄。所以你不能再打我了啊,你看我都長這麽高了,給我留點麵子好不好?”


    青衫客沉默了很久,看著年輕人,眼神複雜,輕聲道:“還真是長高了不少,怪不得小姑娘能看上你。”


    年輕人隻是咧著嘴傻笑。


    “行啦,來也來啦,你也別說小軒了。咱們在門口等的時間太長了,趕緊走吧?”道士在一旁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青衫客點了點頭,看向年輕人,說:“臭小子,怎麽樣,有趁手的兵刃了沒有?”


    年輕人笑著揮了揮手中的木劍,說:“還是這個用著順手一點。”


    “木劍拿來當練劍用的東西還行,但是這種場合,你用還是不太合適。”


    青衫客將自己背後的兵刃拿了出來,向年輕人遞了過去,說:“喏,咱倆換換,你用用這個試試。”


    年輕人將自己的木劍遞了過去,然後接過了自己師父遞過來的那件兵刃。剛看了兩眼,他就叫了起來:“師父,太寒磣了吧?木劍升級之後變成鐵條嗎?好歹給一個不帶鐵鏽的啊!”


    道士默默低下了頭。


    而青衫客則是笑著又給了年輕人一巴掌,說:“少他媽跟你師父貧嘴!愛換不換!另外就算換了,木劍什麽時候在你師父我手裏折斷了,你就得什麽時候把鐵條從你的手裏還給你師父!”


    “行嘛行嘛!師父你是老大你說了算!”年輕人吐了吐舌頭,說:“那咱們走著?”


    “這些侍衛是無辜的,不要殺,也不要下太重的手。他們有些人,也是為了生計和家庭。不僅是眼前這些,進去之後,看到人也是如此。明白嗎?”


    “明白!”


    “知道啦知道啦。”


    道士伸了個懶腰,然後從流雲大袖之中抽出了一柄拂塵。


    他人已經衝入了侍衛之中,可聲音還留在原處。


    “那還愣著幹什麽?走吧?”


    青衫客和年輕人對視一笑,皆動了身形。


    ……


    “皇上!賊人們已經衝過玄武門,朝皇極殿殺過去了!”


    “傷亡如何?”


    “這……沒人死亡,他們出手都是將咱們的侍衛們打暈過去,倒是沒有見他們下死手。”


    皇帝站在禦書房的門口,聽著門外的太監給自己的匯報,心中冷笑一聲。


    到了這種時候,還是要堅持所謂的正義嗎?控製自己的力度不願意傷及無辜……可是由此所多費的力氣,又有誰來補充給你們呢?倘若你們當真消耗太多,等下因為這點不值當的消耗而死在了我的手裏,又有誰來堅持你們所謂的正義呢?


    可笑,當真可笑,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們還是沒有學會如何分清主次,如何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而做出必要的犧牲和必要的心狠手辣。


    連這些都學不會的話,又何必非要來和我決一勝負?反正都是一個死。


    “傳我的令,”


    他沉聲道,而原本就等候在禦書房門外的太監立刻便俯下身去,靜候聖旨。


    “可以出動金鱗衛了。”


    “是。”


    他默默想,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所謂的金鱗衛,到底是一群酒囊飯袋也好,還是一群可用之才也罷,總之,是見證多年來的心血的時候了。


    楚狂人,且看你們開到朕的身前時,還能有多少力氣和傳統。


    所謂的正義?


    所謂的道義?


    嗬嗬嗬。


    ……


    “呦,瞧瞧,這是來了一堆什麽人呐?看上去可是比剛才那些要嚇唬人很多呀。嘖嘖嘖嘖嘖嘖,你瞅瞅你瞅瞅,這盔甲都是用金漆塗上去的,我滴個乖乖,這要是換成銀子,得多少錢呀!”


    青衫客瞥了一眼年輕人,有些無奈的說道:“怎麽迴事兒,這在外麵待這一段時間,學的活潑了很多?這話多的毛病,是從哪裏學來的?難道沒人告訴過你說得多死的快嗎?”


    “行了,就好像你沒說多少話一樣。”道士撇了撇嘴,說:“這恐怕就是咱們在華山上碰見的那倆人,最裏麵嘟囔的所謂金鱗衛吧?瞧瞧,瞧瞧,咱們皇帝陛下可真是手段高明用心良苦啊,用這種方式將江湖收入道自己的口袋一些?”


    他看向青衫客,問道:“怎麽說?要是一個兩個還好,基本不費什麽力氣就能解決掉了,但是這麽多人……太浪費時間了吧?”


    青衫客緩緩唿出一口氣,掂了掂手中的木劍,笑道:“那還能怎麽辦,隻能開始用一些大招了唄。”


    “不用。師父,你們走你們的,這裏由我來應付,絕對不會讓他們影響師父你們具體的意圖。”


    青衫客轉過頭來,看著年輕人,想了想,問道:“你又把握?”


    “把握不太大,但是可以試試。”年輕人手裏拿著鐵條,有些躍躍欲試:“把握再小,總比師父你們繼續往裏走碰到的戰鬥要更有把握一些吧?放心,你們走你們的。”


    青衫客和道士對視了一眼,然後青衫客搖頭道:“不行。我覺得你不行。這樣吧,正好,這些人擋著了我們的去路,你出一劍,要是能把他們都撂倒,我和你石頭叔就同意你在這裏解決這些跟屁蟲。”


    “呦,師父這是開始考驗我了呀?”年輕人撓了撓頭,笑道:“行,那我開個大招試試?”


    他前踏一步,緩緩舉起手中的鐵條,望著已經向自己衝來的那些金光閃閃的所謂的金鱗衛,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股熾烈的氣息在空氣之中升騰起來。


    青衫客和道士最先察覺到這股氣息,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青衫客的眼中露出了淡淡的欣慰之色。


    鐵條在空氣之中劃出一道淡淡的痕跡。


    刹那之間,劍氣沛然而出!


    扇形劍氣如同水麵波紋一般蕩漾開來!


    劍氣所及之處。


    金鱗衛踉蹌而倒!


    又是在刹那之間。


    青衫客將手搭在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的年輕人的肩膀上,與道士一起,在原地瞬間消失。


    東倒西歪的金鱗衛後麵的大殿門前,三人現出身形。


    “噫,原來師父你們的瞬間轉移是這種感覺啊?我老早就想試試了!”年輕人扭頭看著從身前換到身後的那些再度站起來的金鱗衛,明明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很激動地說道。


    青衫客笑了笑,說:“那不叫瞬間轉移,也不是什麽縮地成寸的神通。隻是不過就是速度很快罷了。”


    然後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笑著說:“那這裏就交給你了,看來你確實比你師父我有出息。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想要一招掀翻這麽多江湖高手,可沒那麽簡單。”


    說完,他再次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轉身就要離開。


    “哎師父等會兒!”


    年輕人將手中鐵條塞到青衫客的手裏,然後將那把木劍拿了迴來,輕聲笑道:“師父,我覺得吧,咱倆還是各用各的吧換著使,不順手。”


    青衫客沉默了一會兒,張了張嘴想說什麽,隻是看到年輕人笑著搖頭,便還是沒有說出口。


    青衫客和道士的背影漸漸遠去了。


    年輕人笑著將目光收迴來,看著又再一次向自己衝殺而來的金鱗衛,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濃厚。


    木劍高指,戰意昂然。


    “來。”


    ……


    “雖然他確實不錯,但還是挺危險的,不是嗎?”


    “嗯。那一式燃林劍法,他用的內力有些太多了,雖然對那些金鱗衛造成了些傷害,但是卻沒有真正讓任何一個人失去戰鬥力,所以他接下來的戰鬥,會比較難打。”


    “那你還把他自己留在那裏?”


    “跟後麵的戰鬥比起來,他的那場戰鬥也隻是‘比較難打’而已。後麵的,是會死的。”


    “你還真的這麽認真的給我解釋?”


    “你腦子一直不好使,石頭嘛。”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著,然後一起停下。


    這次沒有大隊大隊的侍衛或什麽奇怪的組織來一擁而上玩群攻。


    這次隻有一個人。


    一個身著將軍鎧甲的人。


    而手中握著的兵刃是……


    一根混銅水火棍。


    “敢請教?”


    “胡中天。陛下有旨,請楚先生按照賭約,獨身前往禦書房。這位道長,請你留下。”


    道士聞言眉頭一皺,說:“倘若貧道非要去呢?”


    “那麽,”名為胡中天的將軍緩緩提起那根水火棍。


    “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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