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起。


    十位草原宗師皆是一聲暴喝,並不閃避,迎著那道雪白劍氣逐個飛掠而去!


    當先一位,手中握著的是草原人最擅用且是最不起眼的彎刀,隻見這位絡腮胡子的中年壯漢如同一尊上古,高高躍起,竟是比那道沛然劍氣還高,而後重重劈下!


    轟然巨響之後,劍氣黯淡數分,卻仍是帶著鋒利無匹的氣勢,繼續向前斬去!


    而那位大漢口中嘔出大口鮮血,自空中如斷線風箏一般栽入地麵,再無聲息。


    第二位赤**膛的精瘦漢子在第一位大漢摔落之後,便躍入空中,手中兩把鋒利的短刀在他的指尖好像變成了兩條飛舞的銀蛇,毫無縫隙的迎上了劍氣!


    而後如第一人一般摔落。


    隨後是第三人,第四人。


    下方王淵臉色蒼白地扭頭對劉琮琤笑道:“就這樣了,剩下的交給你了。雖然有些丟人,但是我還是得跟你說,你能不能,等我再醒來的時候,讓我看到的別是閻王爺呀?”


    然後這位半旬幾乎都沒有休息過、一口劍氣在胸中吐露直到此時方才吐盡的年輕人間劍仙,幹脆利落地閉上了眼睛,向後倒了去。


    劉琮琤看著已經斬落整整六位宗師,終於快要消磨殆盡的那道劍氣,口中喃喃道:“夠了。足夠了。”


    第七位草原宗師竟然是一身中原讀書人的裝束,他手持一柄鐵骨折扇,一身橫練真氣遊走於周身,死命抵住那道僅剩小指粗細的劍氣,滿臉通紅,於空中一退近十裏。


    他緩緩頓住,嘴角溢出鮮血的同時,重重地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下方目瞪口呆的戰馬以及其上的士卒們,他心中冷哼一聲,有些羞惱。


    但是不論如何,這道劍意終於是在自己手中得到了終結。現在他要再次提起一口武人真氣,於瞬息間再次返迴那處戰場,親手取下那兩個中原人的首級!


    任你們是中原頂尖的風流人物,也終究要變成我在大梁的晉身之路!


    這位衣冠楚楚的中原裝束草原人,抬起腳來,就欲動身。


    然後一道如同流星一般的身影挾裹著撕天裂地的氣勢衝撞而來。


    一槍洞穿了他的胸膛!


    他費力地低下頭來,看著透胸而出的槍尖兒,有些不可置信。


    而後那槍猛一扭轉,淩厲而猛烈的勁氣將這位草原宗師的身體給攪了個粉碎!


    鋪天蓋地的血肉紛紛落下,隻聽下方一陣嘈亂,馬嘶人聲不絕。


    “畜生學什麽人樣兒?不倫不類!”


    劉琮琤自空中緩緩轉身,看著那瘋狂趕來的剩下三位大宗師,深吸了一口氣。


    慘白的臉色瞬間恢複紅潤,精氣神在一瞬間飽滿。


    感受著體內名副其實的油盡燈枯,劉琮琤在心中默默道,爹,你曾於長安城前力戰草原三位大宗師,驚天地泣鬼神。女兒今日便要將咱們劉家這股意氣傳下去,好讓天下人知道,哪怕是女子,也一樣可以成為不朽的傳說!


    如一道銀虹,向著包圍圈外的反方向衝殺而去!


    我劉琮琤,今日隻求一死。


    ……


    有人高聲笑道:“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


    而後仿佛吃痛,那聲音“哎呦”一聲,大聲道:“呀呀呀呀呀!蘇沁!你什麽時候變潑婦了!鬆開!鬆開我耳朵!”


    劉琮琤如墜雲霧,努力睜開雙眼。


    “醒了?你和王大哥兩人力戰草原十大宗師,竟然將他們一鍋端了!這等壯舉,要是傳迴中原去,琮琤你和王大哥可是要成為神話流傳下去了!”


    那張熟悉的臉模模糊糊地出現在視野之中,劉琮琤呢喃道:“夢裏?還是幻覺?”


    那張臉晃了晃,露出了些無奈的神色,道:“是真的。你與最後那三位宗師相戰整整兩個時辰,將最後一人捅死了的同時你自己也已經用盡了體內內力,直接在天上就暈了過去。若非石頭他眼急手快,你摔都要摔死了。你現在雖然醒了,但也隻不過是一份執念吊著,體內仍是一副中原大旱的光景。所以你不要多說,不要多想,閉上眼睛再次暈過去好好休息,才是正途。”


    劉琮琤意識開始漸漸放鬆,整個人像是被放入了一盆溫水之中,逐漸就要失去意識。


    在重新被黑暗吞沒之前,劉琮琤極為認真地問了一句:“楚羽,我再確認一遍,這不是夢?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能看到你?”


    那聲音似乎是愣了愣,而後同樣認真地迴答道:“不是夢。隻要你醒來的別太晚,我們都沒死,我跟你保證,你一定可以看見我。”


    劉琮琤安然睡去。


    ……


    楚羽鬆了口氣,而後苦笑一聲,自己轉著輪椅的輪子從這處洞窟裏出了去。剛剛蘇沁醋意大發,實在不願意聽楚羽和劉琮琤之間的對話,揪了楚羽的耳朵之後便跑了出去。楚羽剛來到洞門口,便看到白衣變血衣的劍仙倚靠在結滿冰晶的洞門口。血跡已然在衣衫上結了冰,看上去竟然並不汙濁,還有一絲妖異的美。


    楚羽笑著打招唿道:“王大哥,好久不見了。”


    王淵偏過頭來看著坐在輪椅上的那個往日少年,眼中盡是複雜神色,輕聲道:“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楚羽聳了聳肩,輕聲笑道:“人在江湖飄麽。”頓了頓,楚羽看著王淵,問道:“王大哥,你倒是沒什麽重傷,隻是劍氣透支太過,損耗的是心神,所以其實更需要好好休息,怎麽就過來這邊了呢。”


    王淵臉色一僵,而後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道:“有些不放心,就過來看看……”而後他即刻便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自然,有些羞惱地瞪了楚羽一眼,道:“哎你小子自己都成這樣,怎麽還跟我在這裏裝大夫?”


    楚羽摸著腦袋尷尬一笑,道:“不是我,是吳央說的。我現在身上丁點兒內力都沒有,可吳央現在怎麽說也是個宗師,看透你和琮琤的身體情況,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王淵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寬鬆衣袍的寡言少年,臉上羞惱之色稍緩,問道:“他人呢?我醒來之後怎麽沒看見他?”


    楚羽說:“他講這個洞窟不像是天然的,倒像是人力開掘出來的,所以他有些不放心我們的安危,去四處看一看了。”


    王淵眉頭一皺,道:“你們救下我們之後,是怎麽摸索到這麽一個地方的?”


    楚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石頭他把你們兩個帶迴來之後,後麵自然會有草原騎卒追殺,所以一開始我們便在某個隱秘處挖了個坑洞,他帶你們迴來之後便進了洞,然後我們便從裏麵將洞一堵,便準備在洞內躲上一段時間。隻是你和琮琤雖然雖然昏迷了過去,但是你一身劍意,她一身槍意,竟然都是無從收斂,隻能慢慢消散。而腳下土地似乎是被你們兩個的淩厲給滲透了進去,猛地塌陷,便將手足無措的我們送到了這個地方。”楚羽環顧四周,嘖嘖道:“奇的是這裏雖然四處冰晶,但卻絲毫不冷,反而壓製了你們兩人氣血的翻湧,能讓你們更快的恢複內傷。不得不說,天無絕人之路。”


    王淵默然無語。


    楚羽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也是低頭沉默了起來。


    兩人就這麽靜處了好久,楚羽終於再次抬頭,臉上盡是掩飾不住的尷尬之色:“那個王大哥……對不住啊……”


    王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中神色變換閃爍,最終還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你道什麽歉?她喜歡誰,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怎麽著也怪不到你身上……”


    楚羽訕訕笑著。


    王淵陡然罵道:“他娘的!為什麽不是我先認識她?而是你小子?!偏偏你還不會喜歡她!不會給她幸福!”


    楚羽縮了縮脖子,沒敢接話頭。


    王淵伸出手來,將手掌覆在了自己的臉上,歎道:“造化弄人啊!”


    楚羽瞳孔猛然緊縮,緊緊盯著王淵的手掌。


    或者說是某根手指。


    王淵感受到了異樣,將手掌放了下來,看著從未在自己麵前露出過如此不妥神情的楚羽,皺眉道:“怎麽?”


    楚羽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你手上的扳指……我看著有些眼熟。”


    王淵瞳孔一縮。


    楚羽沒等王淵說話,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拇指之上,一環深青色的玉扳指,在滿是冰晶的洞穴之中閃閃發光。


    王淵心頭巨震!本就尚未平息、猶帶內傷的身體頓時一陣抽痛,一聲悶哼之下,他口中竟是滲出了殷紅的血跡。


    “你……你是!”


    楚羽眼神之中已將茫然、無賴、淡然之色盡數斂去,王淵盯著楚羽的眼睛,竟然隻覺有一道利劍從中飛射而出,將自己的眼睛刺得生疼。


    楚羽沉聲道:“正是!青鋒不斬傳人楚羽!”


    王淵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之中,師父臨走之前給自己說道最後一句話仍在迴蕩。


    “去找青鋒不斬的主人。他會告訴你,劍宗和劍,應該何去何從。”


    王淵睜開眼睛,從身後將那把一直被世人稱作“斬龍”的重器提在手中,抱拳躬身沉聲道:“翻海屠龍傳人,王淵!”


    ……


    張小琪跟在吳央的身後,依然是雙手抱胸的不爽模樣。在這彎彎曲曲的冰晶洞窟之中行走了如此之久,仍是不見有個盡頭,少女也莫名地煩躁了起來。她看著前方似乎從來就不會變通的背影,終於開口道:“你到底是怎麽迴事?不是說是查探此處究竟有沒有危險嗎?怎麽現在的姿態,倒像是你在找些什麽似的?”


    吳央聽完之後心中一動,沒有迴答,也沒有辦法迴答。


    因為張小琪的感覺是對的。


    不論是對誰,吳央從來都不會說謊。他寧願沉默寡言,也不願意口是心非。他就像是一塊在太陽下暴曬過的石頭,有時執拗的讓人心煩。


    今日是他第一次,對蘇沁和楚羽說了謊。


    打從他們剛剛跌入這個冰晶洞窟開始,他的心似乎就一直不能靜下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就在洞穴的深處唿喚著他,讓他前去,看一看某些過往的真相。


    這種感覺說不上來是好是壞,隻與他自己有關。他不想讓楚羽和蘇沁擔心,所以隻好違心的說了謊。


    楚羽現在冒不得大險,蘇沁要在他的身邊照顧他。那麽自己就應該擔負起一些自己的責任,至少別讓他們兩人為自己擔心。


    不知為何,他現在有些心浮氣躁。不迴答張小琪的問題是因為他怕自己開了口之後,情緒會失控,說出些不好聽的話來。


    他本來也沒想讓張小琪跟來,隻是張小琪不願和除他們三人之外的其他人打交道,自己跟了過來。


    見吳央沒有迴答自己的問題,張小琪眼中閃過一絲惱憤,隻是察覺到了這個如石頭一般的男子心情似乎大不如以往,於是強行忍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辛辣嘲諷,僅僅在鼻中哼了一聲,卻是也沒有再說話。


    兩人沉默無言又行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


    前方一個岔道出現,淡淡寒意自其中蕩漾了開來。


    吳央停下了腳步,默然想象著即將出現在自己視野之中開闊境地,一言不發。


    心中不滿早已被周遭環境冷卻了下來的張小琪悄然運轉起了內力,以備不測。


    吳央擺了擺手,道:“沒關係,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張小琪眼中茫然,沒聽出吳央聲音中的複雜情緒。


    吳央長歎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寬鬆衣袍,終究一步邁了出去。


    張小琪隨之跟上。


    “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眼前一片宛如由一整塊兒平整的冰晶砌出來的洞穴。


    在寫滿了文字的舊紙堆中,渾身上下被十餘根鐵索穿胸、穿肩、穿腹、穿股而過的枯槁老人聞言緩緩抬頭,臉上露出了一絲很久都沒有露出過的笑容。


    他看著淚流滿麵的身穿寬鬆衣袍的男子,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華陽峰上來迴奔跑的孩子。


    “小吳央,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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