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低聲道:“兩個大宗師,可真是太刺激了。”


    林青麵色僵硬,擠出一絲聲音道:“能不能把我也算進去?你這樣搞得我很沒有麵子。”


    楚羽撇了撇嘴,道:“我在算敵方戰力,算你幹什麽?怎麽分?不論哪個我都打不過啊!待會兒你說我怎麽死才比較體麵一點?”


    林青撫額:“擦!你能不能有點自信!在這麽需要自信的情況下連我都不嘴欠了你卻又開始了!”


    “你看你看你看,你一張嘴就能讓人聽出來你是個落伍的老家夥了。現在大家都說操、靠、他媽的!已經沒人說‘擦’這麽含蓄的髒話了!”楚羽咧了咧嘴,道:“那麽那個壯漢交給我?他看起來比較有挑戰性!”


    “我可去你的吧你要是真的想要挑戰性那我把那個死人臉讓給你。”


    “不不不,我覺得那個一看就有些娘炮的家夥你應該比較喜歡,還是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吧,朋友,男人就該幹男人!”


    兩人交談的語速很快,但是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所以不遠處的千麵人和莫心言聽得一清二楚。


    被侮辱了的千麵人心中不知是何感受,但至少臉上依然毫無表情。他微微扭頭,輕聲對著莫心言道:“他們似乎又要安排我們呢。”


    莫心言麵色不變,道:“那個林青我是打不過的,跟他交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有些內傷恐怕我得修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能恢複過來了。但是那個楚羽麽……”


    “別小看他。”千麵人道:“柳青林的徒弟,楚蒼的兒子,不可能是泛泛之輩。這兩個人就算是我們沒有接觸過,但是那遠揚的聲明也足夠我們警惕了。你現在的狀態有些糟,如果陰溝裏翻船了,恐怕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明白,你盡管去跟那個林青交手便是。哪怕我真的不敵這位年輕的楚門主,我也會將他死死地拖在這裏。”莫心言平靜地說道。


    “很好,那便開始吧。”


    ……


    意見相左便需要進一步討論。雙方充分的交換了彼此的意見,吵得不可開交。呂清揚有很多次想要抄起桌子上的筷子向對麵那群分明手無縛雞之力的穿著五顏六色的衣袍的尖酸刻薄的商人們投擲過去,都被江一白用眼神製止了下來。但是眼神這個東西隻會對呂清揚有效,麵對麵無表情地抄起還盛有一半食物的盤子的劉琮琤,他隻能手忙腳亂地將她的手按下來,然後輕聲細語地好言安撫。


    一場談判下來,江一白反而成了最精疲力盡的那個人。


    人們似乎總喜歡在吃飯的時間談事情,所以當盤子、小鼎、碗中的飯菜吃完或者有些涼了的時候,就算還沒有談出什麽結果,大家也都下意識地將語速降了下來,然後漸漸趨於靜默。


    “那麽就先到這裏,”蕭正風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太陽穴,輕聲道:“我們晚上再繼續談,我們還有的是時間。”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始零零散散地應是,然後各自放下手中的東西,整理好衣襟之後站起了身來,開始漸次向門外走去。這處宴客殿的門並不大,然而卻仍是阻止不了江湖武人們和江南商人們的涇渭分明。


    大殿就位於城主府正殿的西側,同樣是在這一處長安城最高的地方。下往住宿處有一道極長的台階,約摸三千級。若是身懷武藝自然是毫不在話下,可江南商人大多大腹便便,身體連普通青壯都不如。在幾個時辰前他們上來的時候,江一白就被呂清揚拉著在這台階最上方的欄杆上待著,試圖看這些客人們出些汗流浹背、氣喘籲籲的洋相。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江南商人們麵對這麽高的台階也隻是微微躊躇了一會兒,便幾位果斷的掏出錢袋子雇了數十個城中挑夫將他們抬了上來。在江一白和呂清揚心中驚怒交加的時候,高調一些的家族族長們已經給他們投來了輕蔑的目光。


    而現在江一白和呂清揚又站在了欄杆前,準備一雪前恥。方圓三裏的人已經被他們清了個幹淨,富商們想要下去便隻能靠自己行走了。


    呂清揚看著眼中一塊塊肥肉在下台階的時候蕩漾了起來,滿足地歎了一口氣,心滿意足道:“心曠神怡。”


    一旁的江一白眼中盡是疲倦,同樣歎了一口氣,道:“這不是待客之道。”


    “老子沒有抽刀砍他們,就已經很給他們麵子了。”呂清揚一把攬過江一白的肩膀,笑道:“不是我說,哥啊,他們這些江南人腦袋裏是怎麽想的?我們團結起來按那小書上的說法建個國,是為了天下的百姓啊!是為了抵禦南蠻北胡啊!他們難道連我這種粗人都分得清的輕重緩急都分不清麽?”


    江一白搖了搖頭,也懶得將呂清揚的手從肩頭上拿下去了。他輕聲道:“他們比你聰明多了,怎麽會搞不清這點兒事兒。正是因為他們的目光更長遠,所以才會為了以後的事情現在坐在這裏跟我們爭著在我們眼中很是無理取鬧的利益。”


    江一白頓了頓,看了一眼呂清揚,道:“你也要三十了,成家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了。試想,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如果可以的話,你會不會想他們過得更好一些?”


    呂清揚撓著頭嘿嘿笑道:“哥你說啥呢,我成親還早呢,這這這這……”


    “能不能有個正形?”江一白笑罵道。


    呂清揚漸漸斂了笑意,罕見地嚴肅考慮了一下,摳了摳手指頭,道:“如果能過的好,我當然是希望他們能過得好一些咯。但是若是要將我們的幸福和安逸建立在大多數人的痛苦之上,我恐怕做不到。”


    拍了拍這位老兄弟的肩膀,江一白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倘若沒有對比,又哪裏會有幸福與痛苦。”


    呂清揚愣了愣,撓了撓頭道:“哥我聽不是很懂。”


    “沒關係,”江一白笑道:“我們是一樣的。”


    呂清揚沒弄清江一白這句話中的意思到底是什麽,但見兄長笑了,自己也便笑了,道:“話說剛剛席間伊始,淩絡軒兄弟怒懟自己老爹的樣子,還真是大快人心啊。據說淩絡軒還不是淩風月那老家夥的長子,真正的長子叫淩天瀾,隻不過是庶出,早年便破門而出,與淩家斷了往來。你說這淩風月倒也挺糟心的,一個兒子出走,一個兒子又叛逆,剩下的兒子全是垃圾,這樣的爹當著肯定刺激!哈哈哈哈哈哈!”


    江一白拿胳膊肘捅了捅呂清揚,努了努嘴,示意這江南家族的領袖們還沒有走遠,讓呂清揚小聲一些。不過他的眼中也卻是有些笑意流淌了出來,他輕聲道:“淩絡軒公子……確實出乎了我的意料。”


    ……


    就在長安城兩大統領討論著淩家父子的時候,淩家兩父子已經緩緩踱步到了方才行宴的大殿之後。此處可一覽長安城北部風光,父子兩人並肩而立,都將雙手放在了欄杆上,眼中仿佛湧著迷霧,任憑瑟瑟秋風席卷著他們的頭發和衣袍。


    相聚便是要交流,沉默顯然不是一種特別好的方式。淩絡軒的手握成拳,然後鬆開。如是三次之後,他長長地唿出了一口氣,輕聲道:“父親,現在這種局麵下,我們實在不應該私下見麵。”


    淩風月顯然是預料到了自己兒子的這第一句話,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便開口道:“你怕什麽,我確定附近沒有人偷聽。況且你不是也已經給你尊敬的盟主大人提前知會過了麽?”


    淩絡軒唯有苦笑,道:“父親還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麽?”


    “當然有,我又不是神。”淩風月輕聲道:“譬如你這個兒子腦袋裏想的東西,我就實在是弄不懂。”


    淩絡軒沉默了。


    “我問你,”淩風月沒有看淩絡軒,“建業城外,那黑袍人就是那什麽班先生吧?”


    淩絡軒想了想,道:“是。”


    “那麽就說明是你派去的,對嗎?”


    “對。”


    “我需要確認一遍,是你派去的,而不是蕭正風派去的,對嗎?”


    “對。”


    淩風月笑了笑,道:“那麽事情就簡單多了。為什麽?”


    “父親,還不是時候。”淩絡軒輕聲說:“一直以來我們在很多問題上都意見一致,唯獨在蕭盟主和劉城主的問題上爭執不休。父親,我在蕭盟主身邊已經有幾年了,除了李博以外我是蕭盟主最信任的人。有些事情,我可能比你更清楚。”


    “比如?”


    “比如盟主和林青……或者說楚蒼的真正關係。”


    “如果你是說他們的師兄弟關係的話,那對我來講沒什麽新鮮的。”


    “自然。可你知道他們那神秘的師門都還有些什麽人嗎?你知道教出來這些震古爍今的人物的師父,又是什麽人嗎?”


    淩風月不再說話了,他終於緩緩將頭轉了過來,正視著自己的兒子,鄭重道:“我有一些猜測。”


    淩絡軒凝重道:“倘若我猜對了您猜的,那麽您應該猜對了。”


    長久的沉默。


    淩風月看著自己的兒子,緩緩展顏,輕聲道:“孩子,你終究是長大了。”


    “父親,我終究是淩家人,和大兄不一樣。”


    淩絡軒看著自己父親的眼睛,輕聲道:“還不是時候,父親。我們還需要再退一步,你要相信,有我在……”


    ……


    劉天南和蕭正風的對話一向簡潔而又直接。


    “淩絡軒淩公子,是自己人麽?”劉天南將茶杯遞到了蕭正風的手中。


    “是。”蕭正風迴答的十分篤定,仰頭將茶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拿過茶壺給自己又倒上了一杯之後,他笑道:“此時這兩父子應該正在安安靜靜地討論著淩家光明而美好的未來,同時算計著我這個江湖盟主。可是淩風月老先生不會想到,這場會麵其實我主動授意絡軒他去做的。”


    劉天南沉默了一會兒,道:“老蕭……說真的我不是很懂,為什麽淩絡軒如此一個飛揚跋扈的富家子弟會選擇背叛自己的家族來跟我們或者說跟你做這些事情?世人可能不知,而我明白,從江湖大會開始,每一件江湖大事都少不了這位天才年輕人的影子,而每一件事都從某種意義上促進了整個江湖的進程。”


    “有一件很矛盾的事,”蕭正風道:“內心和想法複雜的人,往往動機都會很純粹。”


    “很純粹?”


    “是的。”蕭正風看著劉天南的眼睛,道:“還記得我們在華山峰頂的雲層之上討論過的那個問題嗎?”


    劉天南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是說……信仰?”


    蕭正風點了點頭:“你總得允許富家子弟之中出現一兩個高尚的人。就好像你總也阻止不了江湖之中出現渣滓。”


    劉天南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輕輕啜著,一邊道:“這種理由是不是太……太不夠真實了一點?”


    “我以為老劉你應該比我更喜歡與堅信這種表達方式才對。”蕭正風笑道:“放心吧,相信我的眼光。或者相信我有能壓住他們淩家的實力。”


    ……


    “站起來,不要總是趴在地上。嫌累嫌疼?那就不要在我的門下繼續下去了。”


    “血靈芝是我們目前能拿到的最高的輔助藥材,但是級別還不夠,後遺症實在太強。而且你無法控製更強大一些的生靈,比如前湖中那兩條蛟龍。”


    “把它的嘴巴掰開……讓它咬!不準將手縮迴來!想成為我的繼承人,就要有相應的信念和決心!”


    這些聲音不斷地在小獸王的腦海中響起,讓她不斷地想要逃離,可她的身體卻根本無法動彈。


    無數黑暗仿佛一整片無盡的深淵,冰冷的擁抱著她。她似乎被層層繭縛,又似乎赤身裸體。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一道輕柔地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這世界欠你的,你應當去討要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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