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沒有再看淩風月,而是轉過頭來對楚羽說:“臭小子,既然淩老先生把你的底子都摸得一清二楚,恐怕你那點小心思小伎倆也瞞不過人家。再者說這建業城可是人家淩老先生的地頭兒,俗話說強龍還不壓地頭蛇,你這麽幹,確實欠妥當了啊,今後注意。”


    楚羽用鼻子嗯了一聲,沒說話。


    林青看著楚羽,疑惑地問道:“那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麽?”


    此言一出,楚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而淩風月卻猜出了林青的意思,一直毫無破綻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絲苦笑。


    楚羽問道:“我不在這裏坐著我去哪?”


    林青一拍大腿道:“傻啊你,剛剛不是就告訴你了嘛,你那點兒小伎倆人家淩老先生都知道!那你那點兒自以為是的安排,人家還會沒個準備嗎?你再在這裏坐著,不光公孫家那兩個可憐父子救不出去,就連五千和彤彤都得搭進去!”


    楚羽霍然起身。


    林青大咧咧地大手一揮,道:“你且去搶人!談判的事情,還得讓我這種老道的人來!”


    劍氣臨空,楚羽破門而出殿,瞬間無蹤影。


    殿內的下人侍衛在淩風月的示意下並無其他動作。淩風月苦笑著說:“你口口聲聲地說著談判,可現在這樣和掀了桌子有什麽區別?”


    林青笑道:“有什麽關係,你真正在意的既不是公孫家父子倆,也不是楚羽那小子。隻要我還坐在這裏,不就有的談麽?”


    這話有些無賴了,透露著濃濃的自戀意味。可淩風月卻點了點頭,竟然認同了林青的說法。他伸出手來,示意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黑衣蒙麵人附耳過來,輕聲道:“來者是客,去,跟上楚門主,別讓人家在我們的地頭上受了什麽傷害。”


    黑衣蒙麵人微微點頭,一閃身也掠了出去。


    感受到了林青似有若無的目光,淩風月微微一笑,道:“既然都是談判,那總要籌碼相當才有意思。怎麽?都是老相識了,你不會認為我這是壞了規矩吧?”


    林青沒有說話。


    “其實,你讓楚門主出去,也不僅僅隻是想要把你們的籌碼奪迴來吧?”淩風月看著林青,笑道:“你是不想讓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對也不對?楚蒼,你可真是一個憋屈的父親啊。”


    林青摸了摸鼻子,悶聲道:“說的哪門子鳥話,老子聽不懂。”


    淩風月搖了搖頭,漸漸斂去了笑意。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從未有過地嚴肅說道:“你叫楚蒼也好,叫林青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隻是我既然已經給了你麵子,那麽接下來咱們要談的事情,你總也要拿出你的誠意來!你要知道,十餘年前我能將你逼入絕境險些喪命,現在的我,依然可以!”


    殿內漸有風起,淩風月渾然不再似那個精致的富家老人。他的腰身挺得筆直,脖頸緊貼後領,身形緊繃,仿佛一個絕代的武士。


    刀將出鞘。


    ……


    在方甲和老人爭鬥、楚羽林青和淩風月斡旋之時,整個事情的主人公,公孫父子兩人卻是滿臉緊張地向城牆某處跑去。方甲和楚羽為他們正取到了極為寶貴的時間,他們沒有理由也絲毫不敢浪費。


    性命攸關。


    穿過了幾條巷子,父子兩人的心總算是漸漸安穩了下來。雖說精神仍舊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可終究理智了許多,好歹是恢複了思些考的能力。父子兩人一邊繼續往方甲指出的那處城牆趕路,一邊說起了話。


    “倒是沒有想到,林兄弟的真實身份竟然就是長青門的那位新任門主楚羽。怪不得我和程兄弟宋姑娘初識的時候,便是他們為楚門主仗義執言之時。原來不僅僅尊敬仰慕,他們本就是一路人呐。”


    公孫雲濤一邊喘著氣,一邊迴應自己的兒子道:“我倒是更對那林青感興趣。老頭子我總覺得跟他意趣相投,能做朋友,也確實以誠相待,可既然林蘭是假名,那麽林青也必定是假名了。你爹我自己單方麵的跟人家惺惺相惜了那麽些個日子,到頭來連人家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你說這算什麽事兒呢?我這憋了一肚子的火兒,等我再見到那家夥的時候,一定要罰他酒喝!非把他灌得人事不知,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公孫悅笑道:“父親您且灌大的,楚門主就交給我了,保證讓他們從此不敢小看咱們江南人的酒量。”


    父子兩人哈哈大笑。隻是兩人心知肚明,楚羽林青此次親身犯險來救,實是兇多吉少。


    不過公孫父子二人卻都不是那種將恩情放在嘴上的人。對於楚羽林青,他們早就記在了心裏。


    是不是真名又有何關係?你既然能奮不顧身的前來救我,我便能為你傾了這一身家產。你若能活,我們日後把酒言歡。你若沒能重見天日,我也便今生與這仇家磕到底,至死方休。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父子兩人便看到了那高聳的城牆。


    兩人來到城牆之下,抬頭望著這已有千年壽命的塊塊石磚,不禁從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悲涼之感。


    如此滄桑而高大的城牆……你他娘的讓我們這兩個沒有絲毫武藝傍身的商人如何翻得過去!


    父子兩人對視一眼,欲哭無淚。


    “怎麽辦?爹,這城牆高聳,牆麵光滑,絲毫沒有攀爬上去的可能!淩家還他娘的給城牆刷了漆……我他娘的總算是明白為何他們每年都要幹這種看上去純浪費銀子而毫無用處的工程了!這城牆對於武功境界不高的人來說,就是天然的牢籠!”公孫悅憤然跳腳。


    公孫雲濤同樣臉色難看,他對兒子說道:“淩家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事無巨細,他們給城牆刷漆可能也沒有抱著這種念頭,應該就是純粹的為了他們的所謂品味……也就是炫富。咱們父子倆遇此難處應該還是運氣不好或者說是不曾練武的苦果……”


    公孫悅幾乎氣暈了過去,呻吟道:“爹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貧嘴……”


    公孫雲濤惱羞成怒,罵道:“臭小子!哪有跟爹這麽說話的!還反了你了不成?!”


    公孫悅舉手投降,一臉苦相道:“爹我錯了行嘛?咱們還是想想怎麽翻過這城牆行麽?”


    公孫雲濤長長地唿出了一口氣,低聲道:“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城牆近乎垂直,牆上幾乎沒有著力點,四周沒有梯子之類的工具,甚至連足夠高的房子都沒有……看來想要憑借咱們爺兒倆本身的實力翻過城牆去,是沒有什麽可能了。”


    公孫悅:“……”


    “但是!”公孫雲濤眼神中陡然暴射出了兩道精光,他彎身從地上撿起了幾塊石頭,沉聲道:“我們自己過不去,卻可以尋求別人的幫助!”


    公孫悅眼瞳一縮,來了精神,忙問道:“怎麽說?”


    “先前那個小兄弟告訴我們了,如果我們翻出了城牆,在城牆的那邊就有人會接應我們,沒錯吧?”


    公孫悅點了點頭。


    “那麽我現在,就從這裏開始向城外扔石頭!如果能引起接應我們的人的注意,那麽我們就能得救了!”公孫雲濤的表情嚴肅,“隻是這個方法並沒有十分的把握,若是接應我們的人並不在城牆下而是在城牆外的某處等著,那我們扔石頭便可能沒用;若是他們在城牆下但是不夠聰明,意識不到扔出的石頭跟他們要接應的人有關,我們也不能得救。諸如此類還有很多不確定因素,但這是你爹我目前能想出的唯一方法。”


    公孫悅一把從自己的父親手中拿過一塊石頭,道:“爹,唯一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咱們也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試試吧!”


    公孫雲濤一愣,道:“唯一的方法便是最高的方法……小子,你現在的思想境界可以啊!”


    公孫悅道:“都是父親教得好!”


    他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力量在肌肉之間的漸漸匯聚。他除了小時候時常玩兒蹴鞠以外,從來沒有向今天這樣調動過全身的力氣。這種感覺很奇妙,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麽這世間有那麽多的人哪怕將腦袋懸於腰間也不願遵守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而去習武,因為這種運用力量的感覺……太爽快了!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他這一塊石頭丟出去,能夠將這城牆打穿出一個窟窿來的錯覺!


    扯步!仰身!蓄力!


    投擲!


    石塊眨眼脫手飛去,像是一道流星一般穿透看不見的空氣,一往無前的決然向城牆那頭飛去!


    一聲脆響!


    石塊砸在了城牆一半的位置,無力的崩碎成幾塊,跌落了下來……


    氣氛有些寂靜,公孫悅還保持著將石塊兒投擲出去的動作,嘴角卻微微顫抖了起來。他隱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但是仍然不想陷入失望甚至絕望的深淵,於是對同樣表情僵硬在臉上的公孫雲濤說道:“剛剛手滑了,發力不太對,讓我再試一次……”


    再次扯步!仰身!蓄力!投擲!


    果不其然!這次僅僅是剛剛出手,父子兩人便都看出了這石頭的飛行弧度已經遠遠高於了上一次!希望之火熊熊地在父子兩人的眼中燃燒了起來!


    然後他們親眼看著這塊兒石頭墜毀在了城牆的三分之二處。


    公孫雲濤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了自己兒子的腦袋上:“你他娘的平日裏吃的那些飯都吃到狗身上去了麽!石頭給我!我來!”


    公孫雲濤劈手奪過兒子手中的一塊兒石頭,並沒有特別的架勢,以遠比自己兒子幹脆利落的動作將石塊兒扔了出去!


    “啪!”


    “爹……你這還沒我第一次仍得高呢……”


    “……”


    公孫父子兩人麵麵相覷,最終盡皆頹然。


    “莫非是天要亡我父子二人不成?!”


    公孫雲濤仰天悲歎一聲,滿是褶皺的眼眶周圍竟然漸漸濕潤了。


    然後他眨了眨眼,然後又揉了揉眼。接著他晃了晃已經是垂頭喪氣的兒子,聲音中滿是不可思議:“小子,小子,小子!你快看看!到底是我眼花了出現幻覺了,還是老天爺開眼了?!”


    公孫悅隻當是自己父親有些失心瘋了,隨意地向那個方向瞥了一眼。


    然後他霍然起身。


    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


    他顫聲道:“爹,怕是老天真的開眼了!”


    隻見城頭之上,一根長繩甩了進來,而後漸漸下垂。


    垂到了地上!


    有救了!


    公孫雲濤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抓著自己兒子肩膀,道:“是不是……是不是咱們剛剛的石頭砸到城牆上的聲音,讓城牆外麵接應的朋友聽到了?然後他們明白了我們的意思……”


    公孫悅點頭如小雞啄米般興奮道:“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爹!有救了!有救了!”


    父子兩人幾乎是狂奔到了繩子之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將兩個人都纏在了繩子上。而後公孫悅使勁扯了扯繩子,繩子那邊明顯是有人用力,將兩人向上拉了去!


    公孫雲濤在向上的過程中不斷地在心中默念,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約摸五十個唿吸,終於兩人被拉上了城頭。上了城頭的父子兩人迫不及待地向城外看去,心中歡喜更盛!


    是程兄弟和宋姑娘!自己人!


    他們正在拚命向自己搖手!


    公孫悅深吸了一口氣,道:“爹,咱欠楚門主的。”


    公孫雲濤點了點頭。


    兩人將腰間的繩子解開,結結實實地綁在了城頭上的凸起處,然後一同順著繩子滑了下來。


    落地之後,公孫悅先拍了拍手,對程五千笑道:“程兄弟,大恩不言謝。今後有事情隻管找我公孫悅!”


    程五千歎了口氣,無奈道:“我和彤彤不是向你們拚命擺手,讓你們不要下來麽?”


    公孫悅和公孫雲濤愣住了。


    一個柱著一根木棍緊閉雙目的的錦袍中年人從城牆陰影中走了出來,微微一笑,躬身道:


    “在下淩家供奉,江湖人稱時瞎子。奉家主之命,請四位迴府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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