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剛蒙蒙亮。


    就在長安城外五裏處紮營的胡人們還沒完全醒來,站崗的青壯們警惕性已經降低到了最低。換崗的時刻還未到來,一切都是難得的寧靜。


    一個胡人漢子打著哈欠從營帳中緩緩走了出來,看著不遠處已經站了很久崗、變得混混欲睡的同伴,他笑了笑,跟他們打了個招唿。


    “早啊!”


    “早,今天怎麽起這麽早?離集合時間還有將近一個時辰呢,怎麽不多睡會兒?”


    將羊毛編成的毛巾沾過水缸中的清水,使勁兒抹了一把臉,漢子笑道:“今天不是就要開始罵城了麽?我有點激動,睡不著了。這幫中原龜兒子們在這城裏縮了這麽長時間的腦袋,要我說,咱們早就該開始罵他們了!”


    站崗的漢子們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困意倦意似乎也隨之減輕了不少,他們道:“誰說不是呢?在咱們那邊兒,要打就打,要死就死,幹幹脆脆磊磊落落,這才是真漢子,就是輸了也會得到咱們的尊敬!瞧這些中原烏龜,這麽怕死,等咱們草原勇士把城給破了,我們就是把他們全城人都殺個幹淨,心裏也不會有一點愧疚!他們活該!”


    爽朗的笑聲一逐漸蔓延了開來,在這片笑聲之中,胡人漢子們逐漸都掀開了自己的營帳,不斷地走了出來,人群漸漸匯集,黑雲之勢再次形成了起來。漸漸炊煙升起,米粥與肉幹的清香逐漸彌漫了開來。


    半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終於所有人都已經完成了清晨起床後所有該解決的問題,自覺地牽過了屬於他們每一個人的戰馬,站成了他們應該站成的隊列,然後歸於寂靜,一言不發。沉靜而肅穆的氛圍似乎連戰馬都一起感染了,連一聲響鼻都聽不到。


    三道身影驅馬出現在了隊列的最前方。一道身影壯碩龐然,肌肉遒勁,頭發兩側被剃光,露出一道猙獰傷疤。這便是草原三雄之一,拓跋孤狼。


    一道身影頎長挺拔,目光炯炯有神,頭發散落,腰背剛硬,正是拓跋蒼鷹。


    剩下的拓跋素狐,在三人之中最不起眼,看上去毫無出奇之處。唯一有些顯眼的,就是他頭頂的頭發竟然整理成了像大多數中原人一樣的規整。在發型各異的草原胡人之中,算得上是標新立異了。


    拓跋素狐掃過了一眼五千人的龐大隊伍,有些滿意的笑了笑,正要開口說些什麽,餘光卻瞥見了隊列之中的一道熟悉的身影。臉雖然不再是那張熟悉的臉,可他卻清楚的明白,這就是那個人!


    他的臉色當即變了。


    身邊的拓跋孤狼和拓跋蒼鷹都發現了拓跋素狐的異樣,四下感知而去卻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不禁詫異的問道:“怎麽了?”


    拓跋素狐的眼神不著痕跡地又向那個方向飄了過去,在得到了一個確定的手勢之後,他低了低頭,低聲道:“沒什麽事,我剛剛稍稍走了神。”


    臉上逐漸平靜了下來,可拓跋素狐的心中卻並沒有真正平靜下來。思緒疾速在腦海之中翻飛著,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與完美的解決方法。


    想不出來那便不想了。


    拓跋素狐再次抬起頭來,又恢複了一個大宗師、草原三雄之一應該有的氣度。


    他微微提氣,朗聲道:“草原的子民們!我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包括他在內的草原三雄同時豁然迴頭。


    遠處,似有若無的轟隆隆的聲音逐漸傳來。極目望去,那座在眼中看上去已經不是特別雄偉了的雄城,緊閉了將近十天的大門,竟是緩緩打開了!


    細密如潮水一般的人踏著並不是很整齊的步伐從城門之中走了出來!在這些人之中,有些人身著黑色鎧甲,有些人身穿同一顏色統一式樣的黑色長衫,而更多的,卻是各式各樣的、五顏六色的雜亂衣服。


    一共隻有千人的隊伍,形形色色,雜亂無章。


    身著黑色鎧甲的是長安城的守城禁軍,是長安城最堅實的力量與底氣;身著統一式樣黑色長衫的,是剛剛成立的、從四處招來的江湖執法隊成員;而其他人,是長安城中滯留的、自願站出來為長安城、為整個中原一戰的江湖人。


    是的,在所有人的眼中,這支將要麵對五倍於自己的敵人的隊伍,人員雜亂,臨時編湊,毫無統一的協調,與草原胡人的隊伍可謂是天壤之別。但是,這一千人,卻在此時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的眼神。


    他們的眼神之中,透露著視死如歸,透露著毫不畏怯,透露著一種胡人們從來沒有在中原人的眼中看到過的一種情緒。


    直到很久之後,在世人眼中毀譽參半的淩絡軒才準確的為這種情緒下了一個準確的定義。


    叫做歸屬感。


    而此時的草原三雄互相對視一眼,皆是看出了對方眼中的詫異與震驚。


    還是拓跋素狐率先迴過了神來,笑道:“兩位哥哥,看來今天咱們的兄弟們是不用再浪費嗓子和體力去罵城了。你們瞧,烏龜自己把頭露出來,讓我們下刀了!”


    說話之間。拓跋素狐故意用上了內力,將自己的聲音傳遍了整個五千人的草原漢子的隊伍。頓時,原本看到中原人出城情景而有些恍惚的胡人們立刻精神一振,皆是在臉上咧出了輕蔑地笑容。


    的確,就算你們從上天那裏獲得了勇氣,敢於出城迎戰,那又如何?


    五千人對一千人。


    有馬對無馬。


    訓練有素對散兵遊勇。


    似乎根本不用戰上一場,勝負就已然分曉。


    草原胡人漢子們心中殺戮的火焰愈燃愈烈,恨不得前麵最英勇的草原三雄立刻就下達命令,放他們這些在草原上馳騁慣了的漢子們上前一通衝殺!


    便在此時,正向這邊緩緩推進的中原千人隊伍停了下來。


    有一道身影從千人隊伍之中飄然掠出。此人身著一身素色衣裳,手中兩道金輪令人眼花繚亂的飛旋著。


    隻見他不到十個唿吸的時間,便已經從千人的隊列之中來到了與胡人隊伍不足三丈之處。


    他微微擺頭,將額前的碎發甩到了一邊兒去,大笑三聲,用傾滿了內力的響亮嗓音大聲道:


    “草原胡狗!吾乃長安城禁軍四統領呂清揚是也!誰敢來與我決一死戰?!”


    在江湖大會時尚且還未進入宗師境界的呂清揚。


    在那座擂台之上尚且跟還未有什麽名氣的楚羽打成平手的呂清揚。


    那個大大咧咧的滿嘴毫無遮攔的呂清揚。


    “誰敢與我決一死戰!”


    這一日,兩軍陣前,一聲氣貫長虹的怒吼,長安城此時的禁軍四統領、後來大魏王朝的忠烈大將軍呂清揚,一腳踏碎九層高樓,直入宗師境界!


    看著這一幕,呂清揚身後的千人,無一不是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熱血沸騰。


    這才應當是中原江湖的精氣神所在!


    而遙遙望著這一幕的拓跋三雄均是眯了眯眼。拓跋素狐眉頭漸漸皺起,毫不示弱地暴喝道:“我們草原好男兒們,誰敢去取下這中原烏龜地頭顱?!”


    “我來!”


    一聲同樣充滿了氣勢地怒喝響起,人影閃動,一個嘴唇上方滿是胡子的瘦削男子眨眼就已經來到了拓跋三雄的馬前,手持雙彎短刀,單膝跪地。


    “完顏!完顏!完顏!”


    聽著一聲聲的喝彩聲在身後響起,拓跋素狐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笑意,他對麵前這個被稱作完顏的瘦削男子點了點頭,道:”好!完顏赤峰!我就將這顆上好的人頭,代替我們的單於送與你!草原的勇士!你務必不要讓我們失望!“


    ”明白!“


    完顏赤峰低了低頭,沉聲道。而後他起身,遙遙望了望那已經在等著自己的名為呂清揚的中原男子,向前走了過去。


    大約走了有那麽十幾步之後,他的步伐漸漸加快,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


    感受著熟悉的風聲在耳邊唿嘯的聲音,猙獰的笑容逐漸攀上了完顏赤峰的臉龐。他看著越來越近的呂清揚,大聲道:”草原完顏氏赤峰!來取你這狂妄自大的中原烏龜的腦袋!“


    呂清揚眯了眯眼睛,身體微微下蹲,右臂漸漸向身後拉了開來,而後用力甩出!


    金輪仿佛變成了一道金色的閃電,飛速向完顏赤峰的麵門上疾馳過去!


    ”叮!“一聲清脆的交擊聲響起,金輪被彈飛了開來,完顏赤峰一收手中的短彎刀,抬頭怒視與自己隻剩不到五尺距離的呂清揚,大聲道:”中原烏龜!死來!“


    勁風襲麵,呂清揚卻連麵色都沒有變化絲毫,舉起左手的金輪便向著完顏赤峰毫無美感地對砸了過去!


    短刀與金輪再次相接,激烈的火花在兩人之間浮現。一柄短刀牽製住呂清揚手中的金輪,完顏赤峰眼神陰沉,另一柄短刀霎那向呂清揚的喉嚨上割了過去!


    呂清揚麵色凝重,一瞬間放棄了與完顏赤峰地角力,整個身體完美的做出了一個鐵板橋,險而又險地躲過了這一擊。而完顏赤峰毫不客氣,手中短刀當即轉變方向,刀尖朝下,對著呂清揚的麵門就狠狠地刺了下去!


    呂清揚就勢一滾,躲過了這一擊,並與完顏赤峰拉開了距離。趁著完顏赤峰身形還未定下,呂清揚眼神一狠,將左手中的金輪狠狠地擲了出去!


    金輪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淡淡的痕跡,不是很顯眼的火花在金輪兩側漸漸浮現。


    呂清揚在心中默念道,吃老子一記修羅火輪,且看你還能不能活!


    看著不斷向自己靠近的金輪,已經感受到了其中兇險的完顏赤峰咬了咬牙,手中兩隻彎刀竟然也飛速旋轉了起來,看上去竟好似兩隻寒光閃閃的飛輪!


    “去!”


    一聲厲嘯,兩柄短彎刀飛速旋轉激射而出,在空中劃出兩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向那柄燃燒的火焰的金輪擊了過去!


    隻聽兩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兩柄短彎刀片片碎裂。不過好在終究是將金輪阻上了一阻。


    金輪幾乎是貼著完顏赤峰的臉劃了過去,噴出的火焰與勁氣幾乎撕掉了他的半張臉皮。鮮血瞬間將他的半個身子染紅,而他仍然麵無表情。


    一眨眼,他已經來到了呂清揚的麵前。


    他一把抓住了呂清揚的脖子,猙獰地吼道:“中原烏龜!你且服不服氣!”


    鮮血緩緩從呂清揚口中流了出來,而呂清揚卻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


    完顏赤峰不明所以。


    呂清揚手指輕輕一動。


    一聲悶響響起,完顏赤峰陡然瞪大了雙眼,緩緩鬆開了掐著呂清揚脖子的手。


    呂清揚痛苦地彎腰咳嗽了起來,身體一邊劇烈的顫抖著,一邊又像是毫無意識地揮了揮手。


    又是一道輕響。


    完顏赤峰的頭顱滾落在地,鮮血激射向天空整整三尺之高。


    呂清揚伸手接住了迴到手中的金輪,看著已經倒地的那具無頭屍體,走上前去,將另一個從背後刺了完顏赤峰一個透心涼的金輪拔了出來。


    他撇了撇嘴,道:“都宗師了,還是隻會用近身搏鬥,蠢不蠢啊。要不說你們草原人,都是一群鄉巴佬呢,中原江湖那麽大,各種各樣花裏胡哨的招式海了去了,從這迴開始,可學著點吧。”


    他抬頭,伸出一隻手擋了擋已經升起來的太陽,看著對麵不遠處悄無聲息的胡人隊伍和最前麵麵色鐵青的那三個傳說中的草原三雄,他忽然想起來了些什麽,學著那個友人咧了咧嘴,笑道:“還有啊,老子都說了,老子叫呂清揚!有名有姓!還有身份!中原烏龜中原烏龜……這麽沒有教養,活該你們死啊……”


    中原人這邊似乎終於迴過了味兒來,喝彩聲與叫好聲終於一股腦的爆發了出來。


    而站在最前方的身著鎧甲、手提冰魄神槍的劉琮琤,望著對麵胡人的動靜,耳邊響著自己人的喝彩,淡淡對身邊的江一白等人道:


    “準備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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