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琮琤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沒忙著迴頭,先是下意識地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這聲音的主人,而後才緩緩轉過身來,有些驚訝地說:“是你?”


    “是你?”


    更出乎劉琮琮琤意料的是,一直冰冷強硬聲音裏毫無喜悲的那個唐門領頭老人,幾乎是與她同時問出了這句話。


    而且聲音中還夾雜著較為明顯的不可置信。


    什麽情況?


    林青笑嗬嗬地從劉琮琤身後走到她身邊,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鬆下來,然後解釋道:“這個妮兒呢,是大河流域以南那一塊兒地界的地方方言,就是姑娘的意思,一般是長輩用來叫晚輩的一種比較親近的叫法兒。咱們也算是有緣,我這麽叫你,不算過分。”


    劉琮琤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被對麵老人搶了先。隻聽那老人聲音極其低沉急躁地說:“你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林青皺了皺眉頭,摸了摸鼻子,道:“誰死了誰死了?你們當時親眼見著了?一天天淨擱這兒瞎傳謠言……我林青不過是在巫山裏過了幾年……好吧,十幾年的隱居生活罷了,如今悶了跑出來了,瞅把你們一個個給嚇得。”


    唐門老人沉默了許久,終是緩緩低下了頭,聲音中帶上了一絲苦澀:“巫山啊,怪不得,怪不得……林青……林青……嗬嗬……”


    “嗬你個頭,”林青像是趕蒼蠅一樣地擺了擺手,道:“你扛著的那個妮兒,我多少知道點她的身世,知道你們把她帶迴去是要幹嘛,所以我不攔著你們。但是,唐小映,我可告訴你,你們唐門這囂張氣焰也實在是太他媽欠抽了,這我是知道你們什麽德行,忍忍也就過去了,換個脾氣不好的,能直接踢你蜀山山門上去!到時候恐怕你們鄰居不僅不會幫你們說話,還樂得看你們笑話呢。”


    深冬的夜風往往吹得人冷徹心扉,而唐門老人卻隻覺得一張老臉紅的發燙。唐小映?能這麽叫自己的人不是都應該入土了幾十年了嗎?這個相對自己而言算是後輩的家夥……他怎麽敢?!


    還對整個唐門出言不遜?!


    真實姓名叫做唐映的老人隻覺得胸中一直在燃燒的一團怒火就要衝入頭顱之中!


    然後他深吸了幾口氣,將怒火壓了下來。


    因為站在身前的這個男人,曾經與之對立的,是整個世間。


    世間以為他死了,可是他活下來了,還活到了現在。


    大火,鮮血,嘶吼,奔逃。


    唐映極小幅度地顫抖了一下,迴了神。


    他輕輕咳了一下嗓子,身子似是佝僂了一些,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要走了。師門有命在身,不敢耽擱。”


    靜止的黑衣如一群無聲的夜間蝙蝠,再次如洪流一般動了起來,擦過劉琮琤和林青的身邊,又一次湧入了黑暗之中,不過幾息的時間便消失不見。


    劉琮琤在原處安靜地站著,林青也不著急,雙手負在身後,靜靜地陪著她。


    “再一次謝過前輩巫山裏……”


    林青揮手打斷,咧開嘴來笑道:“你想問點啥就直接問,跟我就不要來這一套了。我對現在正在咱倆腳底下喝酒的那小子比較感興趣,你喜歡那小子,我也就挺喜歡你。所以你不用繞彎子。”


    劉琮琤點了點頭,於是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不告訴你。”


    “我想知道。”


    “巫山裏玩兒狼的?哎不能這麽說,這樣太不尊重我狼兄了……你就當我是個一天天閑得渾身難受亂管閑事兒的大叔唄……”


    “你為什麽那麽關注楚羽?”


    “看他順眼。”


    劉琮琤愣了一會兒,然後低頭,小聲地說:“蘇沁真的是會沒事兒的對吧?”


    林青不假思索:“好著呢。絕對啥事兒都沒有。”


    劉琮琤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那你覺得,楚羽他……到底喜歡誰呢?”


    這次林青突然像是來了興致,張嘴說道:“楚羽那小子怎麽想得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就我來看吧,蘇沁那丫頭脾氣沒你好,但是豁得出去,能為楚羽那小子做很多你做不到的事情,不論大事小事。可惜他們如果在一起了,恐怕少不了吵架,以後到底誰聽誰的,是個問題。你呢,性子外剛內柔,如果跟楚羽在一起了,應該會是楚羽說了算。可是你這個妮兒並不是那種沒想法的人啊,所以肯定會有很多話要憋在心裏,對你來講太委屈了,難受。你武功境界以後能一直追著楚羽,這點兒比蘇沁那丫頭強,以後陪楚羽混江湖,能讓他省不少心。唉,真是的你說,你們倆偏偏又都不是那種能容人的妮兒,否則楚羽倆都娶了,簡直是此生足矣!”


    林青越說越興奮,偶一個轉眸,卻看到了劉琮琤已經羞得通紅的臉,不由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以及話語的不妥,然後捂上了嘴,露出了一個縫來,道:“哎呦嘴欠嘴欠,妮兒你別介意啊……”


    劉琮琤雖然臉已經通紅,但還是側著頭,緊緊地盯著林青。


    驀地,她嫣然一笑,昆侖山上便開了一朵盛世紅蓮。


    而林青則是懊惱地說:“漂亮是漂亮,就是有點太聰明了吧……”


    唿出一口氣,林青的眼睛在夜空中前所未有的明亮,笑容前所未有的醇和。


    “走吧,下去告訴楚羽那小子蘇沁被人抓走了的噩耗。還有啊,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哈,誰都不行。”


    ……


    臨江仙的最靠裏麵的雅座。


    內飾極盡世間之奢。


    卻是在兩個時辰之內完成的重整翻修。


    而且動手的是來到此處的客人的人。客人認為之前的內飾雖然也還不錯,但終究配不上自己的身份,於是便令人動了手,接著送了兩千兩白銀打發了聞聲趕來的掌櫃,這才啟了這頓飯局。


    淩絡軒喝了一口茶,使勁兒咂了咂嘴,感慨道:“我剛到洛陽城那會兒,就因為這個鋪張的優點,李博那家夥愣是整整一年沒給我好臉色看過。要我說,今天就該把他拉過來,讓他好好瞅瞅,優點這種東西,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我改不了。”


    坐在淩絡軒對麵的知天命的老人,細細看去至少與淩絡軒有七分相似。他聽著淩絡軒的調侃,臉上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聲道:“整個中原的鹽鐵布匹奢侈品的命根子都在我們淩家手裏握著,不鋪張浪費,我們還能幹嘛?”


    淩絡軒一下子就樂了起來,伸出大拇指道:“爹!還是您道行高!”


    現任淩家家主、建業城真正的幕後掌權人淩風月聽著自己最得意的兒子的奉承,頗為受用,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笑容。


    “總的來講,今天談的還算愉快,”淩風月頓了頓,看到淩絡軒也滿臉真誠地點了點頭,這才繼續說了下去:“既然如此,你要做事,家裏邊從明天開始便會給你提供你需要的一切錢財支持。當然,你的身份是洛陽城幕僚,家裏的身份是建業城淩家,這仍是一筆正兒八經地生意,你可明白?”


    淩絡軒麵上點了點頭,心中翻了個白眼。


    似是知道自己兒子的心中所想,淩風月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輕聲道:“你也別覺得委屈,家裏邊從來都是這個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實在覺得吹虧的話,那我就再送你一個東西?”


    淩絡軒眼中猛然閃出一道精光。


    “要!”


    淩風月有些滿足的眯了眯眼,感慨道:“孩子就是孩子,就是有跟家長討要東西的權力。這人一老啊,就喜歡孩子對自己表現出來孺慕之情。”


    然後他拍了拍手。


    一個全身穿著黑袍的頗為狼狽的矮小身影被人從門外一把推了進來。


    “來,認識一下,”淩風月伸出手來,指了指那黑袍人,笑道:“江湖上頗有名聲的神秘人,剛剛在華山上差點把你們李博統領給弄死的狠角色,班先生。”


    淩絡軒挑了挑眉頭。


    ……


    “唰”地一聲,門被拉了開來。


    剛剛走到門口準備推門的劉琮琤麵無表情地後退一步,躲開了這一記無妄之災。


    “蘇沁,蘇……”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正在喊叫的鴨子,楚羽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過隻是微微一愣,焦急之色便再次布滿了楚羽的臉龐。他顧不得尷尬,連忙問道:“琮琤,你看到沁兒了嗎?她剛剛還在這裏,現在不見了……”


    劉琮琤一言不發地盯著楚羽,直到盯得楚羽訥訥不敢說話,盯得楚羽伸出手來摸自己的鼻子,盯得楚羽心裏發毛。


    屋裏的人擠到門口不遠處看著,誰都不吭聲。


    劉琮琤閉上眼睛,道:“我見到蘇沁了。她被唐門的人抓走了。”


    楚羽覺得天旋地轉了,覺得世界不真實了,覺得今天喝的可能有點多了。


    他喃喃道:“唐門為什麽抓她……她為什麽自己跑出去了……你為什麽不攔一下……”


    他的身形衝過了劉琮琤的身邊。


    吳央的身形在即將越過劉琮琤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她的臉龐上肆意橫流的兩行眼淚。


    ……


    衝出了臨江仙的楚羽在樓前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去追。


    於是他在街上所有人的目光與驚唿中,幾個起落,站上了臨江仙的樓頂。


    也是剛剛劉琮琤和蘇沁待過的地方。


    林青半躺在這裏,衝他招了招手:


    “過來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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