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動刀兵乃是常事,身上傷疤縱橫交錯在江湖人眼中也不過家常便飯。不過有些傷,初始時看似並不嚴重,但拖得久了,卻有可能讓人含恨九泉;有的傷勢,哪怕及時救治,保住了一條性命,但卻會留下難以消解的後遺症。所以在江湖上,醫術高明的大夫不管走到哪裏,都是會被極為尊重的人物,就好像無雙城中,李家明明知道迴春堂胡大夫曾經的五大族身份,卻仍是待之以禮。而俗話說的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醫術再高明的醫生,知曉傷者症結所在,知道何藥可醫,但倘若手中無藥,依然是無力迴天。所以醫者難求,珍貴的藥材,更是難求。


    在整個世間,為人所共知的最為難得且最具神效的藥材,一共有五種,分別為昆侖天雪草、洞庭斷續蛙、巫山造化蓮、幽穀血肉芝和冥池三尺鯉。這五種藥材雖然存在的地點已經在名字中點明了出來,但是千百年來,卻仍是隻聽其傳說,不見其蹤影,所以這五種藥材的具體功效,也隻能從以往流傳下來的醫書上窺探一二,到底有沒有那麽神奇,甚至說這些藥材到底存不存在,也是並沒有人真的知曉。但既然能在千年的時間長河裏流傳下來,從某種意義上,已經印證了它們的價值。僅僅這一點,已經足夠使它們成為天下醫師們、尋寶者們趨之若鶩的東西了。


    “這麽說來,前輩你是吃了那傳說中的‘幽穀血肉芝’,這才能讓這種致命傷以這種近乎神跡的速度愈合複原?”


    野人點了點頭,道:“老話說,‘是藥三分毒’,越是功效顯著的藥物,越是如此。像這種活死人肉白骨的世間神藥,其副作用也比你想象的要可怕。這幽穀血肉芝,我是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經好友辨認,才知道這東西的信息。它之所以名為‘血肉芝’,一來是因為它長得實在是像剝了皮之後的肉,纏繞的些許紅絲幾乎就和血一模一樣;二來,它的功效,便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生肌止血,故而被這世間第一個發現它的人命名為‘血肉芝’。”


    楚羽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麽‘幽穀’二字的意思,應該就是說這血肉芝隻在一些幽穀之中方能找到,對不對?那麽你剛剛不停地吃熟肉,便是這藥材的副作用了對不對?”


    野人點了點頭,道:“說的沒錯,這個幽穀血肉芝乃是五種神藥之中唯一一個不確定地點的神藥。但凡世間幽穀,均有可能有此芝生長。但卻不是隻要是幽穀便有這東西生長。到底能不能見到這東西,終究還是要看緣分。”


    他頓了頓,道:“不過我不停地吃熟肉,卻不是這血芝的副作用,而恰恰是為了壓製這東西的副作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這東西的副作用吧。”


    楚羽搖了搖頭,表示不懂。


    “吃了這東西之後,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傷口固然也會愈合,但是……會特別的痛。你別露出那種表情。小子,我問你,倘若我把你的骨頭一寸寸地捏碎,那種痛感,你覺得怎麽樣……”


    楚羽一滯,道:“那確實很痛……但是也不是不能忍受。”


    “要比這個痛一百倍。”


    “……”


    野人長籲了一口氣,頗有些感慨地說:“而且這種痛感,會隨著內力的深厚而逐漸加深。除此之外,整個過程你還絕對不能暈過去,一旦暈了過去,你將會內功盡失,武功盡廢。這些都是由我的那位朋友告知,他之所以能了解的這麽詳細,就是因為……他也曾服用過這幽穀血肉芝,並且……沒能完整的經曆整個痛苦,武功盡失。從那以後,他便發誓一定要弄清楚那所謂五大神藥的藥性究竟如何,究竟要怎麽服食才能讓這些神藥真正名副其實而不是變成讓人受盡折磨的毒藥。”


    楚羽肅然起敬,道:“這位先生高義。”


    “其他四種神藥無從下手,他便從手上還剩下的幾株幽穀血肉芝開始研究。曆盡波折,他才弄清楚,這幽穀血肉芝服食之後首先止血吊命,但如果想要削弱那種痛苦並保留內力,就必須在三個時辰之內不停吃熟肉。必須是熟肉,一點夾生的都不可以,否則便不會被藥性吸收,反而沉積在體內,頃刻間便能要了人的命。我行走江湖多年……要說做飯烤肉,也不是一點都不會,隻是在這種重傷狀態之下,要想分毫不差地將肉烤熟,我當真是沒有半分把握,也不敢拿自己的命開這種玩笑。不過若是沒有遇見你小子,我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野人苦笑一聲,道:“想不到我縱橫江湖這麽些年,竟然會差一點因為不會做飯而栽了跟頭……真是造化弄人啊。”


    楚羽忽然道:“就算是一直吃著熟肉,那痛楚,恐怕也不好受吧?”


    野人一愣,旋即便知道了自己在吃肉時身體的微微顫抖和鑽出身體的冷汗已經被這少年瞧進了眼裏。他又看了少年一眼,突然問道:“你姓楚?”


    楚羽點了點頭,道:“我叫楚羽。”


    野人沒再說什麽,開始拿一根木棍攪動眼前的篝火。


    楚羽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是不是認識的人裏,有姓楚的?”


    野人一頓,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開口道:“我答應你滿足你三個要求,結果你問了我三個問題。雖然這些問題含金量還都不低,但終歸已經用完了。你後不後悔?”


    楚羽搖了搖頭,眼睛依然看著篝火,道:“說是我幫了你,沒錯,卻也不對。你受了那麽重的傷,我自然不會見死不救。但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四處作惡的惡賊,我會不會後悔,還是另一迴事。你明明需要我幫你救命,卻還是在我對你言語不客氣時,起了殺意。我不喜歡你這種涼薄的性格,卻也更不喜歡眼見著你去死。所以在我看來,我隻是救了一條命,卻不是救的你這個人。所以我也不在乎你的承諾究竟有多珍貴,我問你那三個問題,也隻是確認一下,我到底救錯人了沒有。”


    野人轉過身來,第一次正視楚羽,問道:“那你的結論呢?救錯了沒有?”


    楚羽把鐵條從篝火裏抽出來,插到了身邊的土地裏,轉頭和野人的目光對在了一起,道:“還行,不算錯,也不算對。”


    野人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胡子,再迴轉過頭去,望向天空,低聲道:“跟那個王八蛋簡直一模一樣……”


    楚羽把手臂枕在腦後,躺了下去,看著漫天的星空,問道:“在你看來,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野人知道楚羽問的是誰,麵無表情地說:“就一個傻逼。”


    “好好說。”


    “好好說也是一個傻逼。”


    “你再這麽說,我就是打不過你,也非要跟你打一架。”


    “……”


    “你說我跟他簡直一模一樣?他有我這麽帥?”


    野人歎了一口氣,索性也躺了下來,學著楚羽的樣子,將雙臂負到了腦袋下邊。


    滿天繁星之下,就連遠處此起彼伏的野獸嚎叫也變得沒有那麽令人毛骨悚然了。


    “我跟他相識,是因為一次打架。我嘛,看見比較能打的就手癢癢,像他那種整天滿臉笑容的家夥讓人看著就想揍,我這暴脾氣,忍了他兩天就再也忍不了了,那天晚上把他約出來,好好的打了一架。


    “我輸了兩招,被他在臉上懟了兩個黑眼圈出來。當時我就想啊,咱雖然不至於輸不起,但是不能認慫是不是?我從那以後就一直跟著他,動不動就找他挑戰,總想有朝一日能把那兩拳給還迴來。沒想到越欠越多,最後連我自己都數不清到底被他揍了多少拳了。


    “那個傻逼,每次揍完我之後,都樂嗬嗬告訴我我哪個地方內功運行有問題,哪個地方出拳時機不對,哪一招還能改進。他就是這樣,他覺得我不管怎麽改進,肯定還是打不過他,才會什麽都給我說,還顯得我承了他的情。


    “輸的次數多了,我也沒臉再繼續跟他這麽下去了,我就跟他立了個誓,十年,我十年之內四處挑戰,精進武藝,十年之後必定會把第一次那兩拳還迴來。結果你猜那個傻逼說啥?他說不讓我走,要是我實在覺得那兩拳的氣消不了,他就站在那裏讓我打兩拳不還手也就是了。可問題是我是因為那兩拳才生氣麽!那個傻逼!傻逼!”


    楚羽翻了個身,背對著野人。


    野人繼續說道:“後來……我武功精進了,名聲也在江湖上傳開了。我信心滿滿,覺得終於有機會能昂首挺胸地把這兩拳還迴來了。結果我聽到了什麽?他死了?開什麽玩笑,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就等來這麽個結果?”


    “林老頭說,他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不願意讓那個東西有絲毫的機會落到敵人手裏,所以就沒用那個東西對敵。你說他這不是傻逼是什麽?萬一他用那個東西贏了呢?不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麽?還沒打就先想著自己會輸,這不是傻逼是什麽?”


    “我忍了又忍,林老頭和陸詡我都沒殺,本來還想再去看看你娘,最後想了想還是算了。我買了三百斤酒,在第一次跟他打架的地方喝了五天五夜,也罵了他五天五夜!”


    “老子罵了他五天五夜!傻逼!傻逼!”


    野人盯著夜空,緩緩道:“傻逼啊……”


    而楚羽早在一旁蜷縮成了一團,眼淚鼻涕嘩啦啦地流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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