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琮琤閉上了眼睛。


    楚羽慌亂卻束手無策,直到發現她還有一絲若隱若現的唿吸,這才稍稍冷靜了一下。


    一把扯開了劉琮琤腰間的衣物,那道猙獰而鮮血淋漓的傷口要遠比雪白的肌膚更加刺目。傷口周圍,還有幾天前殘餘的草藥渣,更加顯得慘不忍睹。


    楚羽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掌覆在了那腥紅之上,長青心經運轉間將內力再次化為滾滾熱流,洶湧而又平緩地從傷口處輸送進劉琮琤的體內,一邊盡可能的止血,一邊包裹住她已經受損的內腑溫養了起來。


    “不要死啊,你可不要死啊……”楚羽喃喃道。


    熾烈的陽光投射進了無生氣的山中,淡淡訴說著一些不為人所知的夢。


    ……


    巫山是埋骨之地,是修羅之地;巫山是福緣之地,是天眷之地。


    然而這都隻是對於山外江湖中的人所表現出來的特性,對於它來說,這裏是家,是它出生的地方。在它的眼中,巫山的每一個地方都顯得那麽可愛。


    它兒時被父母帶在身邊,在山間不停地遊走。父親的屬下們總是那麽忠心耿耿的拱衛在周圍,警惕著四周可能發生的危險。可是有什麽用呢?每次不都還是父親第一個先發現那些敵人?它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空有體型的大塊頭們露出誠惶誠恐的神態時衝它們翻白眼吐舌頭,然後給前去戰鬥的父親呐喊助威。


    直到那天,父親被一個男子一刀砍翻,母親悲嗥一聲衝上去,卻被那個人通了個通透。那是它第一次見到父母輸掉戰鬥,還搭上了母親的性命。


    就在那男子再次舉刀砍向沒有反抗力氣的父親時,出現了另一個提著半截樹枝的男子。


    帶刀男子三招敗退,離開了巫山。提樹枝的男子走上前來,先看了看父親,拍了拍父親的身體;又看了看母親,搖了搖頭。


    父親發狂了似的吼叫,撕咬著那男子的衣襟,而那男子隻是低頭沉默,不言不語。


    它看著母親一動不動的身軀,心中覺得空落落的。


    突然父親像是想起了什麽,竟不顧腹部那一條巨大的傷口,向著山穀某處衝了出去。片刻後即迴,口中叼著一朵白色的大花。


    那男子聳然動容,驚道,竟是造化蓮!


    它不知道什麽是造化蓮,它隻想知道這看上去像母親一樣聖潔的花能不能讓母親再次站起來。


    父親也在低吼,催促著那男子。


    可男子還是搖了搖頭。


    父親狀若癲狂,就欲將整朵花直接塞入母親口中。而就在這時,那男子卻突然出手,一掌將本就是強弩之末的父親擊暈了過去。然後在大塊頭們反應過來之前將那所謂的造化蓮塞進了父親的口中。


    還是要把能救的救了。那男子喃喃道。


    父親那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沒多久就醒了過來。父親看了那男子幾眼,沒有再做什麽,低頭舔了舔已經幾近僵硬的母親,將它馱到背上。然後帶著大塊頭和自己走了。


    它跟在父親身後,最後扭頭看了那男子一眼,看到了他臉上做不得假的憂傷。


    從那以後那男子住在了山中,靠捕捉一些小型野獸,摘一些野果來果腹充饑。男子的烤肉技巧十分高超,它經常把父親打來的獵物或者是它自己捉到的獵物拖到男子那裏,讓他給自己烤來吃,甚至因此開始對生肉反感,結果被父親揍了不止一次。父親說什麽也不吃男子烤的肉,反而經常帶著那一幫大塊頭去搶男子打來的獵物,還時不時的跟他打上一架,雖然根本打不過。


    它漸漸地開始離開父親,離開那些大塊頭們,獨自在山間行動。不是因為別的什麽,隻是親眼看到母親死去父親痛苦的它,覺得自己要開始擔負起一些東西了。它知道父親總會有老去的那一天,總會再也抬不起那顆高貴的雪白頭顱,總會邁不開那四條強健的雙腿。所以它想要成長,想要變強,想要保護它在乎的所有東西。


    它想要、也必須盡快成為新一代的狼王!


    它開始在山中密林間穿梭,重新找迴了吃生肉的快感。隻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去男子那裏混一混蹭一蹭。男子總是拍拍它的腦袋,說他也有一個兒子,要是也能像它一樣爭氣就好了。它隻是撇撇嘴,繼續進攻難得的烤肉。


    那男子幾天前說他要走了,跟父親和自己都告了別。它覺得有些有遺憾,以後恐怕就沒有這麽好吃的烤肉可以吃了。


    此時的它剛剛將一頭花豹逐出自己圈出來的小小領地,臥在草裏舒服的休息。突然它鼻頭一皺,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它整個身體再次緊繃起來,快速卻又悄無聲息地向那氣味的源頭跑了過去。


    ……


    一顆又一顆的汗珠從楚羽的發梢滾落,他全身的衣物都早已濕透,臉色卻因內力流失過多而變得蒼白。一個時辰過去了,他的手依然抵在劉琮琤的腹部,劉琮琤依然沒有醒過來的跡象。醒過來?不,楚羽知道,像自己這樣以內力來治傷終究是竭澤而漁,就好像僅僅隻是在懸崖邊上拉住了她不讓她墜落,卻沒有足夠將她拉迴來的力量。一旦自己的內力用盡,不但劉琮琤活不多久,連自己也有可能陷入死亡的深淵。不說別的,僅僅此時他就已經感受到了一股股眩暈感在一次次的衝擊著自己的意識,妄圖使自己陷入昏迷。感受著氣海中所剩不及總量三分之一的長青內力,他卻沒有絲毫猶豫,繼續向劉琮琤體內灌注著。


    停手?開什麽玩笑,眼看著劉琮琤死在自己眼前,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


    他看了看劉琮琤依舊蒼白而無血色的麵龐,咧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嘿,還真是挺漂亮……”


    又想起劉琮琤之前說的自己的那些往事,楚羽不由得為懷中這個隻比自己大上兩三歲的女孩而心疼。背負著如此重的陰影與責任,一個女子,又怎能不用高傲與冷漠來掩飾自己的脆弱?又怎能不感到自靈魂深處襲來的疲累?自己還自認為已經足夠難過足夠努力,與她一比卻又何足掛齒?


    隻是……她也隻是一個姑娘啊……


    “別死……你都已經為了心中的執念做到這種程度了,怎麽能輕易地死去呢……”


    他注意到了那頭已經在一旁看了他們很久的雪白幼狼,隻是他根本不能做些什麽。一旦他的手掌離開劉琮琤的身體,恐怕兩人就是陰陽兩隔。


    好在天不亡他們二人,那雪白幼狼可能是被染血的冰魄神槍所懾,終究還是飛快的離開了。


    他雖然知道劉琮琤聽不到,還是在她耳邊輕聲喃喃道:“你可是要堅持住啊,你看,連狼不主動攻擊我們,可以說是運氣極好了。運氣這麽好,你怎麽會死呢,所以要堅持住啊……”


    思緒一起便再難將息,楚羽又抑製不住的想起了吳央和蘇沁。三人在一起四年了,他怎麽會看不出吳央那小子喜歡蘇沁?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石頭根本不知道自己對蘇沁表現的有多溫柔,偏偏蘇沁那麽聰慧的女子竟也看不出來。這次和他們走失,他們兩個人可以在一起獨處很久,那塊石頭會不會把自己的心事交代出來?隻是兩個人可千萬不要像自己這樣,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他再次看向劉琮琤的臉龐,苦笑道:“我可就慘嘍,跟你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死在這茫茫巫山之中,一點都不壯烈,一點都不符合我的審美。雖然你確實比蘇沁那丫頭漂亮,可怎麽還是感覺石頭那家夥更值一點啊……”


    最後一絲內力從他體內抽離而出,“轟”的一聲,他感覺自己的氣海丹田中像是有什麽東西炸了開來,痛覺直入腦髓。這一刻,仿佛抽離出自己身體的不僅僅隻有自己的內力,還有靈魂。


    自己大概也要死了吧?那林青到底算不算好人?明明救了自己兩人卻不把傷給兩人治好,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個葬身此地的下場。可是又如何怨得了別人呢?人家又沒有必須救你的義務,能幫忙把鐵片從身上取出來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江湖啊江湖,才一腳踏入,就要永遠踏出。隻是娘,還有爹,恐怕我是完成不了你們的希望與囑托了……


    江湖這東西,來世再來闖過吧……


    他閉上了眼。


    ……


    看著跌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它口中叼著兩朵與它自己的毛發一樣雪白的大花,感到有些茫然。


    它先前就已經看出了少年懷中的少女就像當初它的母親一樣,隻是還沒有死去,而那少年也已幾近油盡燈枯,搖搖欲墜。


    它知道父親自從母親死後便在山中搜尋到了四朵造化蓮,以求以後再出現類似的情形能即時服食。它猶豫了很久,才決定迴去拿兩朵來救人。因為它看到了那少年的眼神,很溫暖,很溫柔,所以它相信這兩人是像那個男子一樣的好人。


    隻是,好像還是晚了?


    它又想起了母親死時父親那透徹天邊的悲嗥。抖了抖身子,走上前去,將那兩朵大花一朵塞到少女口中,一朵塞到少年口中。


    花入口即化。它在兩人身旁找了個位置,俯臥下來。


    你們可別死啊。它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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