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山穀中巨響轟然炸開之時,極北之地的一座雪峰之上,兩道身影相對而立。青袍玉帶與髒破道袍的反差極大,然而聽其周圍隱隱而作的風雷之音,兩人實力竟是同樣深不可測,旗鼓相當,不分伯仲。


    風雪如刀,不動二人分毫。


    蕭正風眼沉如海,表情雖然不變,語氣卻極其慎重地一字一句道:“我不相信。”


    老道士從鼻孔裏嗤了一聲,冷笑道:“不信?你若不是為了證實此事,前兩日為何進了胡人的王帳之中?”


    蕭正風雙手負於身後,並沒有正麵迴答這個問題。他盯著老道士的雙眼,道:“沒想到連你這種閑雲野鶴也會有種族之見。”


    “沒那麽多講究。我是個方外之人,但首先是中原人。我沒有家,但是也可以說中原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家。我沒有家人,但我有個教了一半兒的徒弟,雖然他現在可能比較恨我,畢竟我給了他依靠又親手收了迴去。”老道士說著,眼神有些悠遠。


    “胡地貧瘠,條件惡劣,生存艱辛。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進攻土壤肥沃水草豐茂的中原大地,這無可厚非。但是同樣,你我身為中原人,守護自己的土地不受外族鐵蹄踐踏,更是義不容辭!”


    老道士麵容嚴峻,已是厲聲喝道:“蕭正風!世人敬你近三十載,你莫要讓後人恥笑,今人心寒!”


    腳下雪峰極高,兩人周身便有雲海。老道士探手入雲,輕輕一提,便有一柄雲氣拂塵出現在了手中。手臂斜提,直指蕭正風!


    老道士大聲諷道:“可誅心否?!”


    雲氣與風雪一同翻湧,滾滾來去,不見大日。


    幾千丈之下,幾個山腳下放羊的胡牧,急忙將羊都聚到一起,匆匆趕迴家中。


    風雪交加,神仙打架,羊兒快快迴家。


    ……


    洛陽城。


    “李統領不必送了,你我要再相處多上一會兒,我還真怕你會忍不住一刀砍下我這顆項上人頭。”


    李博聽後難得的沒有麵現怒色,隻是那臉上的凝重之意,卻是讓周身的洛陽士兵們不敢有多餘動作。


    “城主說北邊玄羅宗與胡人勾結進犯中原,土地與江湖均分。他前去查探此事,可到現在都還沒有迴來。你淩絡軒雖是從建鄴城來,可畢竟是掛上了我洛陽的招牌。此去各大宗門送貼,難保不會有仇家盯上你。倘若真的不敵,不要逞強,日後自會有城主前去解決。”


    淩絡軒依然麵容清貴,聽完李博這段話後仰天大笑起來,邊笑邊言:“李統領想不到竟然如此憂心我的安危,難道我這一副好皮囊竟然連李統領都能吸引?還是李統領本來就有龍陽之癖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博一張臉立刻黑如鍋底,怒哼一聲後轉身離去。


    淩絡軒踏上車轅,高聲道:“一年之後,江湖大會必如期舉行!”


    已走到城門處的李博陡然頓住,卻並沒有迴頭。點了點頭,也不管淩絡軒是否能夠看見,便繼續向前走,消失在了城門之中。


    淩絡軒微微一笑,對車夫說了一聲“五老叔,走。”,便彎腰進了馬車車廂。


    車轍滾動,在青磚上印出兩道淺淺的凹痕,通向未來,通向江湖。


    ……


    一片大漠。


    兩方人馬。


    南蠻與明宗。


    南蠻王子腳踏巨象頭顱,鎧甲隻護住要害之處,裸露出黝黑而精壯的皮膚。他的頭發編成一根根的小辮梳於腦後,狂野而張狂。


    陣前,他驕狂一笑,大聲道:“張小琪!待我滅了明宗,進駐中原,你就是下一任蠻王之妻!”


    “去你媽的!臭不要臉!你這張破嘴就等著等下被我手中明心鞭抽個稀爛!”


    張小琪在百丈外同樣扯開嗓子怒吼迴應,也被毒辣的太陽曬得黑黑的臉上卻掩蓋不住深深的憂慮神色。


    南蠻十數年積蓄,今次決戰,勝負難料。


    張小琪看著腳下熟悉而陌生的沙,眼中有茫然之色一閃而過,旋即立刻被堅定之色所取代。


    風沙磨礪出來的女子,要比一般男子更像一壇割嗓子的辣酒。


    滅我明宗?去你媽的,門兒都沒有!


    死戰而已!


    ……


    天下大勢風起雲湧,變幻莫測。而山穀中,煙塵散後,唯有寂靜長存。


    史城醒來已是深夜。他警覺的看看四周,驚覺橫躺坐臥竟都是屍體!


    血腥味濃鬱之中,他忽然皺了皺鼻子,聞到了另一股刺鼻的氣味。他雖然從未聞到過這種氣味,但是卻立刻就意識到了,這是那紙包,哦不,還有那鐵匣炸裂開來後彌散的氣味!


    他就欲起身,突然左手臂以及右小腿處傳來一陣直貫腦髓的劇痛!他悶哼一聲,低頭看去,竟有兩塊鐵片深深插在了兩處,又怎會不痛?


    “你運氣不錯,碎片沒有插入要害,靜養一段時間之後便可恢複如初。不像我,這條腿算是廢了。”


    史城驀然轉身,這才發現自己父親史鑫不知何時坐到了自己身後。


    “爹!”他看到了深深嵌入父親膝蓋的整整三塊鐵片,悲唿出聲。


    史鑫臉色淡漠的揮了揮手,說:“事情發生的太倉促,我離那東西又近,縱然運起內力也無法護住全身。不過比起他們,我依然幸運。”


    史城順著史鑫眼神所及看去,這才倒吸一口涼氣。一具具屍體,無一不是身中十數鐵片鐵渣,尤其那辦事頗為得力的竇老三,單是頭頂所中,便有整整五片!


    自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顫抖著身體一具一具屍體看過去,心髒一次又一次被揪緊。


    然後他看到了雙眼緊閉的吳央。


    “我醒來時劉琮琤和那個叫楚羽的小子並不在這裏,我想既然不可能死無全屍,那恐怕就是率先醒來走了。我很好奇以那個叫楚羽小子的性格怎麽能扔下自己的同伴,更好奇劉琮琤走之前為什麽沒有先結果了我。”


    史鑫有些困難的彎身從腳邊撿起一把不知主人是場間哪個屍體的刀,丟給了史城。“你太容易心軟,太感情用事,這樣不好,活不長久。那個叫吳央的小子和他身邊的蘇沁,都還沒死。他們才是造成這個局麵的罪魁禍首,你補上兩刀,送他們上路。”


    史城抓著刀柄,沉默了很久很久。


    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他舉刀。


    吳央睜開雙眼。


    劍光一閃而過。


    史城睜大雙眼,一手握刀,一手捂住從那被捅出的窟窿中奔湧鮮血的咽喉。


    轟然倒地。


    吳央起身,不顧肋下兩個鐵片所帶來的痛楚,將還在昏迷的蘇沁背上了後背,頭也不迴的向山外走去。


    “史鑫,現在我殺不了你,下次見麵,我必殺你!”


    史鑫愣愣的看著吳央消失在視線裏,半晌後,如狼般仰天長嗥。


    無限悲憤與茫然。


    ……


    史鑫說楚羽和劉琮琤先後醒來分別離開,還說楚羽拋下了同伴。


    自然是猜錯了。


    楚羽睜開雙眼,用了三息時間判斷出自己此時身在一處山洞之中,而非之前山穀。


    他起身,同樣感覺渾身劇痛,可是卻沒在身上找到什麽鐵片,隻有一個個恐怖的傷口。他抬頭,看到了山洞角落裏依舊在昏迷的劉琮琤。暗藍黑衣已經完全變成了濃稠的暗紅色,與蒼白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醒了就出來吧。”


    洞口外一道雄渾但並不低沉的男聲響起。楚羽沉默片刻,突然笑著搖了搖頭,暗暗給自己定了定心,從洞口裏走了出去。


    而後幾近窒息。


    時近黎明,已有淡淡天光暈染黑色幕布,不再使周遭伸手不見五指。而也正是這天光,讓楚羽看清了那周圍似是懸浮於空中的一雙雙幽綠色光芒,並不是螢火蟲或者寶石,而是一匹匹巨狼的眼睛!它們龐大的身軀鬆散而緊密的匍匐在洞口周圍,一根根堅硬如鋼鐵的青蒼毛發隱於尚未全明的陰暗中。唿吸間脊背一起一伏,狼爪緊扣地麵,墳起的腿部肌肉表示它們隨時可以一躍而起,如迅雷一般進攻撕咬。


    粗略一數,竟有十數匹之多!


    楚羽傷口還在向外滲血,血腥味在空氣裏漸漸彌散開來,進入了一匹匹巨狼的鼻孔裏。它們幽綠色的瞳孔似乎在一刹那間再亮幾分。巨狼們不再匍匐,站起身來,每一匹竟都有兩人之高!它們居高臨下的俯視楚羽,而後揚起脖頸,仰天長嗥!


    “嗷——嗚——”


    “嗷——”


    楚羽的身體完全冷了下來,如果不是身邊那道聲音再次響起,他恐怕會忍不住讓雙腿顫抖起來。


    那身穿獸皮衣頭發髒亂滿臉胡渣的男子站起身來,笑道:“我跟它們周旋了將近三年,誰都奈何不了對方。今天它們順著血腥味找過來,看見了我,便以為我要主動挑釁。又見你出來,便以為你是我叫來的幫手了。”


    狼嗥的聲音太大,再加上心神震蕩,楚羽根本沒有聽清楚男子說的什麽。他臉色蒼白問道:“你說什麽?”


    於是男子加大聲音迴應道:“我說你不用害怕!我來搞定這些狼崽子!”


    他緩步走到楚羽身前,看著依舊長嗥不止的巨狼們,微微一笑,猛然抬頭,同樣如狼一般仰天長嗥!


    那聲音竟蓋過了所有狼嗥的音量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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