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的目的是消耗生命樹的力量用以削弱精靈族令他們沒有精力參加戰爭,但他又不欲令生命樹凋亡,畢竟生命樹與精靈族的存在息息相關,而他並不希望精靈族消逝。


    但為了不引起眾多創世神眷族的懷疑,阿萊爾羅伊的詛咒不能消去。


    這是兩相矛盾的訴求。


    而為了同時達到這兩個目的,格羅早已經有了計劃。


    以天罰神的詛咒謀取精靈族族長與祭司的信任,以生命樹的力量幫助他解除詛咒。


    是的,格羅在塔提蒂爾摘下生命樹樹葉並遞交給他時就明白了,生命樹之間的金粒便是與龍牙和魚鱗上無異的星辰之力。


    在祭司用生命樹提取的星辰之力為他消除詛咒時,在恰當的時機令阿萊爾羅伊在他身上的宿體--右臂上的深淵之眼現身,打斷祭司的施法,也令精靈們明白,他身上的文理不僅僅是詛咒這般簡單。


    隻消格羅與阿萊爾羅伊配合得當,“被天罰神詛咒的人類身上寄宿著天罰神本體”的消息將令全部精靈族知曉。而精靈族除了科那所之外,再無與其他任何勢力交往的經曆--拉普爾曼與創世神殿的關係,也早就隨著五百年前經曆斷絕了。龍族與精靈族本就互看不順眼--雖然同為創世神創造的種族,但精靈族看不慣龍族的殘暴與血腥,龍族也對精靈族的惺惺作態表示不滿。再加上大陸間早已流傳的“精靈族傲慢避世,不欲與外界有多交往”的傳聞。精靈族的族地特比亞斯,徹徹底底地成為了一座鮮有人至的孤島。


    除非特比亞斯出現巨大變故--比如生命樹枯竭,否則是鮮少有人敢冒著冒犯天生便能施法的精靈族的風險登上特比亞斯的土地。


    而鄭順景、鄭順澤與無數渡船來此的商人遊客,早已經駕駛科那所遠離這座神秘偏遠的島嶼。


    所以,格羅並不擔心自己身上有阿萊爾羅伊本體寄宿的消息流傳出特比亞斯。


    這是在他一開始便已經有了成算的計劃。


    隻是迪奧貝特的存在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確實,格羅怎麽也沒有想到,最希望生命樹枯竭的不是他,也不是生存在深淵域與本初界之間的暗精靈,而是精靈族的祭司本人。


    正如前言,格羅並不希望生命樹死亡,因為它的意義對於精靈族甚至於星海畔的神明而言都十分重大--星海之力,隻有在創世神存在的星海畔與精靈族的族地存在。格羅可不相信,創世神會忽視這留存於本初界唯一的異數。


    若是生命樹死亡,創世神該是第一個知道的。身為神明,創世神極有可能迴溯時間,查看在特比亞斯倒地發生了什麽。屆時,格羅與阿萊爾羅伊的存在將無處遁形--所以格羅不敢賭,也不能賭。


    他的生命很寶貴,即便在最後麵對創世神時自己難逃一死,但在他想要做的事情還未徹底完成之前,他舍不得死。


    所以,即便是有迪奧貝特的存在,格羅也選擇了繼續自己的計劃。


    --消耗生命樹的力量,但也不至於令其死亡。


    而那些生命樹消耗的,格羅本人也不能吸收的力量--或者說是為了顧及阿萊爾羅伊,不讓他在充滿屎味的地方睡覺--又去了哪裏呢?


    “您傳召我?”迪奧貝特躬身向格羅行禮之後,問道。


    說實在的,即便迪奧貝特仍然使用敬語,但他的臉色實在是算不上好。


    畢竟他從知曉了格羅的存在之後就開始謀劃,謀劃著生命樹的力量,為了令他的友人重獲自由。但格羅的行動卻徹底打破了這一切。


    光精靈--雖然精靈族內並沒有可以參考的傳說文獻,但在迪奧貝特接近千年的研究中,想要將光精靈重新轉化迴金精靈,必須要足夠的星辰之力作為轉逆--即便將金精靈轉變為光精靈的就是星辰之力。但隻要將足夠的星辰之力灌輸入光精靈的身體,使其遠遠超過其能夠承載的界限,那麽光精靈與金精靈之間的逆轉化也不是不可能。


    而即便是失敗了,足夠多的星辰之力也能夠支撐光精靈走出特比亞斯。為了拉普爾曼能夠徹底拋下精靈族族長與精靈族的內務,迪奧貝特的謀劃需要精靈族的傾覆,所以生命樹必須死亡--這無疑於格羅的行動產生了衝突。


    但此刻,格羅身上的文理並非是詛咒,而是真正的天罰神在人間的載體。除了同為神明的創世神之外,再無生命能威脅他分毫。


    拉普爾曼也是知曉這一點。在格羅被婭嘉帶迴房間後,他親自登門,將屬於精靈族族長的花冠交與格羅。


    --身為創世神的眷屬,幫助智慧生物抵抗天罰神是他們必要的職責。而將天罰神送入充斥星辰之力的星海畔,則是對抗天罰神本身的最好方法。


    迪奧貝特已經沒有理由再對生命樹下手了。


    格羅也沒有理由再呆在特比亞斯了。他必須去尋找即便是傳說也記錄甚少的星海畔入口,用以“對抗”寄宿在他身上的神明。


    所以,迪奧貝特才感覺憤怒。


    他謀劃了這麽久的計劃,隻為了實現願望,卻在最後眼見成功之時化為了泡影。


    這不管是發生在誰的身上,都應當感到憤怒。


    但數千年以來的涵養,以及心知肚明自己再怎麽做都無法對眼前這個人類造成半點傷害的無力,使他放棄了向格羅發泄憤怒的想法。


    但這並不代表他會放棄他的願望。


    精靈族有八千年的壽命,如今他與拉普爾曼都隻經曆了三千餘年,他還有至少四千年的時間來找到其他的方法用以實現願望--即便他明白,那希望實在過於渺遠。


    但正如最黑暗的時刻,才能看見最璀璨的星芒一樣。


    奇跡與轉機,它們的出現往往隻需要一瞬間。


    迪奧貝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光團。裏麵的能量沒有其他生命能比他更熟悉!


    那是如同火焰一般溫暖的力量,但它絕沒有火焰一般灼人的溫度;那是如同太陽一般光明的力量,但它絕沒有太陽一般刺眼的光線;那是如同水流一般柔和的力量,但它絕沒有水流一般不可琢磨的變幻無常。


    它是星辰,擁有月光反射太陽光芒時的暗淡光線不可比擬的耀眼。


    迪奧貝特震驚地看著眼前凝實的星辰之力,那流砂般的黃金與傳說無異,那隱隱流轉的強大力量也與傳說無異。


    夢境中流轉閃耀的光華如此出現在眼前,怎麽能不使迪奧貝特驚訝?


    他順著托舉了這力量的手腕,將視線轉至那神情平和的人類少年身上。


    “這種力量對我而言並無用處。”與迪奧貝特對視的格羅平靜地開口。


    雖然他的身體本身因為存儲不了魔力所以能夠允許星辰之力的流經,但也免不了會產生反感的情緒。他畢竟是天罰神的契約者,對於他而言能感到最親切的還是深淵之力。


    況且除了精靈族之外,沒有其他種族有資格使用星辰之力。是以,從未有有關於星辰之力使用的魔法流傳--精靈族的書籍除了他們本族的族人之外不允許借與外人,這是自創世神創造他們之時便定下的規則。即便是萬年前以諾來此求教魔法,也是由當時的精靈族族長口述來傳達。


    即便格羅有耐心,也好奇星辰之力的用途,但阿萊爾羅伊可不會允許自己的契約者去碰自己死對頭的東西。


    所以,正如他所言,星辰之力對他並沒有什麽作用。倒不如送與需要它的人。


    格羅將手上的力量遞交給迪奧貝特,迪奧貝特也順從接過。


    “我來此地的目的僅僅是精靈族的花冠並消耗生命樹的力量罷了。”格羅坦然說出自己來特比亞斯是為了什麽,“星辰之力並不是我所求的。”


    倒不如說,星辰之力對他而言反而是累贅。


    他將收集到了力量存儲於自己開辟的異空間,然而維持異空間與存儲能量的穩定需要精神力。其需要精神力的多少與能量的大小有關。越是龐大的能量,所需要的精神力就越多。


    而迪奧貝特從生命樹提取出的星辰之力無疑精純而龐大,這對格羅而言是個不小的負擔。


    將其托付給迪奧貝特,既能幫格羅減輕負擔,迪奧貝特又不是什麽野心勃勃之人,也足夠格羅放心。


    所以他才能坦然將星辰之力給予迪奧貝特。


    “……”迪奧貝特沉默,在短暫卻足夠安靜的氣氛中,他將格羅手上的星辰之力接納。


    在那耀眼而璀璨的星芒消散在這方小小的樹屋後,迪奧貝特彎腰,向眼前這孱弱的人類深深拜下。


    “感激您。”他衷心的開口,說出了由衷的讚美,“我……永世敬仰的神靈啊。”


    格羅長歎,在迪奧貝特直起身疑惑望來時,他問道,“為什麽稱唿我為神明?”


    格羅能夠很清晰地感覺到,迪奧貝特稱頌的並不是寄居於他身上的阿萊爾羅伊,反而正是他本身。


    身為精靈祭司的迪奧貝特不會糊塗到這種地步,所以他對他的稱唿又是從何而來?


    迪奧貝特聽見這個問題怔愣一瞬,下意識問道,“那位沒有告訴您嗎?”


    那位?


    格羅為他口中的話語皺眉,燦金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迪奧貝特也自覺失言,隻得輕歎一聲,重新擺起兩人初見時溫和而虛假的笑意向格羅道:


    “當時機成熟時,您自會知曉。”


    迪奧貝特用對付塔提蒂爾的話來搪塞格羅,但眼前之人並不像塔提蒂爾一樣能夠被隨意敷衍過去。


    格羅半眯上眼,目光探究,“哦?”


    被刻意拉長的單音字節顯露了格羅的困惑,但迪奧貝特的迴答卻僅僅是一臉溫和而虛假的微笑。


    知道自己不能從迪奧貝特嘴裏翹出什麽東西的格羅隻能放棄,他長歎一聲,不想再說些什麽。


    “那麽,我就先告退了。”迪奧貝特看出了格羅的沉默,聰明地向其提到。


    格羅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萊伊。]在迪奧貝特掩蓋房門之後,格羅唿喚起與自己最為親密的存在。


    [怎麽了?]阿萊爾羅伊困惑地問了一句,畢竟此時格羅的精神狀態也算不上好。


    半坐在床上的人類看著掩蓋在身上的薄被,目光描繪著上麵青黛色的花紋。


    他像是在發呆,但他腦中的問題卻無比清晰。


    [我這麽做……是正確的嗎?]


    他將生命樹的力量交還給了一位精靈。


    並非是懷疑迪奧貝特的願望的真實,隻是出於一位事事考慮周全之人的不安,他對於難以捉摸的存在總是想要遠離。但如今,他卻將最為重要的鑰匙交付給了一個隨時有可能打開黃金大門的精靈手上。


    格羅對此隻有一個疑問,這是否也會成為顛覆自己過往的一切努力的鑰匙呢?


    在最為惶惑不安時,他下意識向自己最為信任的依靠發出詢問。


    但阿萊爾羅伊的迴答,往往能出人意料。


    [正確與否,很重要嗎?]阿萊爾羅伊在格羅腦內反問了一句。


    [誒?]格羅對這種反問有些反應不過來。


    [羅啊。]難得的,阿萊爾羅伊的聲音中有了歎息,[我是天罰神。]他如此提醒自己的契約者,[是肆意妄為的天罰神啊!]話到最後,他的聲音中全是自得。


    [正確與否,很重要嗎?]阿萊爾羅伊再次提出自己的問題。


    在下一刻,他立即迴答,[完全不重要啊!]


    [完全沒有必要將這種東西放在心上啊!]


    [我是天罰神!是世間唯二的神明!而你!是世間唯一與神明契約的人類!]


    [正確與否對我們而言很重要嗎?完全不必要在意這種東西啊!]


    [我所求不過是將這萬年間的不公盡數奉還於奧希塞爾多,而你所求不過一個問心無愧!]


    阿萊爾羅伊在相處八年之後,可以說是最了解格羅的生命。


    [所以!大膽些吧!羅!]


    [……]被阿萊爾羅伊一番慷慨激昂的話震驚到啞然的格羅半天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與神靈契約的人類笑歎一聲:


    [我知道了,萊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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