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浮城--科那所。


    無人知是何時所建,無人知是何人所為。那由不可知的金屬與不可知的驅動技術建構出的,是在海麵上漂浮了不知多久的巨大幽靈。


    對其最早的記錄,是在東大陸自輝王朝最鼎盛時期流傳下來的古籍--《海上圖誌》。


    輝王朝海將黃海慶奉輝揚帝之命,以前朝留存的《海博誌》為指引,沿海峽而下。載著眾多東大陸異寶的船隊將輝王朝的光輝撒遍沿襲的一百六十多個國家和島嶼,並有專人,將途中各類未有所見的事物一一編撰,集合而成的龐大海誌編成書便是那《海上圖誌》。


    記載了島嶼位置與暗流礁石的海理篇;記載了海上天氣與風暴雲霞關係的氣理篇;記載了異獸珍寶、人文禮節、社會規律的人理篇。這三大篇幅,將大陸南方海域的各類異像與存在全數概括,使《海上圖誌》成為了東大陸裏程碑式的海博書籍。


    而人理篇之一,便是記載了這科那所--


    南海之極,有一巨船,高餘十尺、長寬千丈有餘,地平曠、舍儼然,光以夜明珠、飾以鮫人紗,其往來行人席以自樂。相離之時,以夜明珠、鮫人淚及百餘匹輕紗以贈。定四時之期而別。


    羅格幼時便已通讀《海誌》。在其看來,《海誌》之所以地位遠高於《海博》,隻因其排版格式比《海博》更加整齊公仗,所涉地域範圍更廣,說明介紹更加仔細繁雜。而對於兩者之間的不同,羅格自然也已一一比對過了。


    《海博誌》上並未有對於科那所的半字介紹。而《海博誌》乃越王朝海臣劉定軍所著,其距離《海上圖誌》的時代僅僅早了百年。


    雖然也有可能是劉定軍的船隊的巡視範圍比輝王朝時期小,所以與那海上浮城失之交臂。但劉定軍共五下南洋,總不會次次都恰好錯過?若真是這樣,那羅格也不得不感慨劉定軍的運氣是在是好得不行了。


    綜上所述,羅格認為科那所的建立在越王朝與輝王朝的百年之間,距今不足三百年。且應當是東大陸人所建,不然黃海慶等人很難與對方順利交流,更別提相約一年四次的遣船交易了。


    但這些都並不能阻擋羅格對其的向往。依《海誌》所書,科那所沒有戰亂,民眾安樂,富有熱情。這不正是羅格向往的沒有紛擾的淨土麽?


    若非八年前需要前往西大陸尋找壓製他身上天罰神氣息的事物,羅格早已經登上科那所了。


    而如今,雖距離他初識科那所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其本身曆經百年也與《海上圖誌》所記錄的有些許不同。但眼見曾經神往的沃土逐漸出現在自己眼前,羅格說不激動卻也是騙人的。


    及近所見,才知黃海慶等人並未誇大其詞。


    昂首才可見頂的城牆威嚴佇立,每百米一座城樓,有守軍在此地了望。銀白色金屬覆蓋外殼,在初升的太陽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見到船杆上飄揚的九頭海蛇旗幟,城牆上的守兵大喝了一聲,“開門!”


    長過十米的巨大金屬壁緩緩上升,轟鳴的水簾之後,那神秘莫測的科那所終於出現在他們眼前。


    船停靠岸,流水般的商人順著人流離開船艇,踏上傳說中的土地。


    然而羅格與婭嘉並未在此之列。


    “咕嘔--嗝嗯……”小個子的老頭捂著胸口,癟著嘴角難受得不行。


    船停後也依然順著水流上下浮動,這對天生長在地下,隻會挖礦冶鐵的矮人族來說無異於酷刑。


    羅格取了帕巾彎腰遞給胡須上還留殘著嘔吐物的亞格斯。


    “抱歉……”羅格眉眼間滿是擔憂歉意,“我沒想到會讓你怎麽難受……”


    亞格斯撐著虛軟的四肢擺手,“不用抱歉啊,格羅老爺。”他接過帕巾,胡亂抹了抹沾著穢物的唇須,借著羅格遞來的手掌站穩,“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我竟然會暈船啊。”雖然虛弱,他卻還是用平常爽朗的笑聲道,“這對於一個極少離開棲地的矮人來說,也是一個相當難得的體驗啊。要是我把這經曆告訴比卡他們,怕是連哈莫都要嫉妒我呢!”說到最後,他竟然嘿嘿地笑起來。


    羅格婭嘉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無奈的神色。但也終究是放下了擔憂。


    攙扶著難受了一整夜的矮人,踏上科那所的土地時,便已經有人前來接引。


    “歡迎來到科那所,遠道而來的客人們。”以此為開場白的侍者向三人半彎腰,行了一禮,“接下來將由我代領三位前往安排好的住所,以及向三位簡單介紹一番科那所。”


    在他的介紹中,科那所的共可以容納上十萬人。城牆之圍後的第一環是容許個人交易的小型交易街;第二環、第三環、第四環皆是住所酒館與一些賭博娛樂的地方;第五環便是在四日之後開展的大型拍賣會,此前半月至此的最好最高的商品,將於此展出拍賣。而在那之前,每夜都會有一場小型的拍賣會,這是作為四日後的熱場,所以其展銷之物當然比不上四日之後的主角,但也難免有漏網之魚。到那時,便是人們的眼力與財力的比拚了。


    作為決策與代表的城主住所,位於拍賣場的右側百餘米處,那尖頂上有九頭海蛇旗幟的城樓就是了。


    在接引人將他們帶到地方之後,羅格將右手伸入鬥篷,借此遮擋,從空間陣中取出一顆雞蛋大小的蛋白石塞進他的手心。


    “這是謝禮。”在對方拒絕之前,羅格率先道,“若沒有閣下的話,我三人必會繞許多彎路。”


    見對方臉上閃過猶豫,羅格輕笑一聲道,“我不知你是否有月供,但接引事物實在十分辛苦。閣下隻當這是我的一片心意,接下便是。”


    科斯特仔細看看手中圓潤的寶石。


    光線透過蠟色的圓石,照亮了其間橙紅青藍的璀璨色澤。就憑這一眼,科斯特便知這絕對價值不菲。


    “若是閣下不願意收下,那就請您一把拋入海中吧。”


    羅格滿意地看著對方將寶石塞入懷中。


    “今夜的拍賣會上,鮫人珍珠是真貨。”收下蛋白石的科斯特低語一句,也不管羅格有沒有聽清,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羅格愣了一瞬,他之所言俱出於內心,能得到這意料之外的消息倒是驚喜了。然而他迴身,卻正好對上了婭嘉譴責的雙眼。就連亞格斯身周的氣氛與微張的雙唇,表現得都是全然的震驚。


    “……”羅格被兩人的目光震了一瞬,猶豫一會兒道,“怎麽了……?”


    婭嘉用著完全是“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羅格”的失神表情,用著飄忽不定的語氣問道,“你……為什麽怎麽熟練啊?”


    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對方產生好感,再順理成章地用財物買來知情者的情報……這一連的操作行雲流水,根本看不出他此前究竟用這個套路坑了多少人。


    從記憶中第一人視角看是一迴事,從第二視角看就是另外一迴事了啊!


    婭嘉簡直要為他深沉的心機折服了!


    知道婭嘉與亞格斯大概誤會了什麽的羅格輕歎一聲,“如果我說我是無意的……你們會相信麽?”


    婭嘉明白羅格沒必要在他們麵前撒這種謊。所以說……


    這樣一串行動得到情報已經是你的本能了嗎?!


    不,倒沒有責怪的意思。在陌生環境裏下意識謀取情報是很好的習慣,婭嘉對身邊有這樣可靠的同伴感到安心。


    但這樣不經意間就得到了十分實用的消息……看上去就很可怕了……


    “啊啊--”在婭嘉的無言與羅格沉默的等待中,亞格斯率先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


    兩聲喉音將另外兩人吸引的矮人族繼續說道,“格羅老爺下次和人說話的時候能大點聲音麽?您剛才和那個人說了什麽我可什麽都沒聽到呢。”雖然亞格斯在澄清著,但卻沒有什麽越描越黑的感覺,因為他拖拉的聲音,反而更有了幾分真實感,“然後就是,我們能去休息了嗎?我可是十分難受啊。”


    在一番似是而非的抱怨後,亞格斯繼續道,“好不容易到了平穩的陸地,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啊。”


    聽完他一番話的兩人,愣了一瞬。


    羅格閉眼無奈輕歎一聲,先道歉道,“抱歉,我忽略了這一點。”


    忘記了同伴的身體狀況,而僵持在此的兩人實在是失禮了。


    作為下榻之地的酒店便在他們身後,一直站在這裏的三人已經吸引了部分目光。矮人族出現在海上本身就是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更何況同行的兩人俱是相貌出眾之人。再站下去,怕是要這座酒店的全部人都要知道他們了。


    婭嘉也隨即說了一句抱歉,三人同行,邁入酒店。


    觀測了一番大堂內的布局,得知這裏的入住方式該是與西大陸相似的羅格向前台道,“三間單人間。”


    然而就在前台接待的女性幫他們辦理入住信息時,卻傳來一陣耳熟的聲音。


    “啊呀呀?”輕佻的聲音含著十分的笑意。


    羅格轉身看見對方,掩下目中的防備,不動聲色地攔在婭嘉與亞格斯身前,阻擋了那人看他們的視線。做出了如此失禮動作的人卻帶著十足的禮儀向對方行了一個點頭禮,“澤先生。”


    羅格做出了準確而迅速的判斷,果斷地拉遠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然而對方卻仿佛並沒有覺察到羅格不歡迎的情緒,或者說,他覺察到了,但也絲毫不在意。


    “啊呀啊呀。真是沒想到,我們竟然這麽快又見麵了啊。”墨藍色鬥篷下的男人身軀越發挺拔。


    踏上科那所之後,男人便換下了原先的東大陸服飾,轉而換上更加修身英挺的西大陸貴族衣飾。


    純黑的禮服勾勒他的腰身,獅紋暗銅的袖扣點綴腕間,赤紅寶石質地通透,於喉領之間反射刺眼的冷光。


    “--夏允留先生。”自稱為澤的男人張開雙臂停在羅格身前不足半米遠的地方,矜持地等待著,仿佛他真的是那西大陸的百年貴族。


    然而羅格雖然在西大陸遊行八年有餘,但大部分時間被囚困於特拉爾石林的龍窟,兼之其間與矮人族相交、收集施法材料。真正留給他在西大陸行動的時間隻有兩年不到,再加上他當時沉迷魔法,對西大陸各種禮節等並不感興趣。所以羅格對澤的表現顯露出了十足的疑惑。


    “澤先生?”羅格淺皺起眉頭,全然不知他這番動作是為了什麽。


    得不到羅格反饋的澤聳了聳肩,隻好把雙臂放下,“難道夏先生不覺得這是我們之間的緣分麽?”


    “確實。”羅格歎聲笑道,“每三日一輪的接船上能容納上百人,在那時相見可以稱為巧合的話,那在有數十萬人口流動的科那所城裏來到了同一家酒店,並恰好在大堂重逢……”不知道對方打了什麽算盤,羅格順著他的意思接下去道,“這確實是很深的緣分啊。”


    並不清楚始末的亞格斯,在那個西大陸裝束的男人開口叫羅格為夏允留的時候就愣在了原地,而兩人之後的攀談更是令他一頭霧水。


    亞格斯拉拉婭嘉的衣擺示意她解釋一下眼前狀況,然而卻被另一個人打斷了。


    “婭嘉大人。”掩蓋了左耳的人狼族女孩向婭嘉提裙,行了一個屈膝禮。


    她正視著婭嘉琥珀色的雙眸,淺藍的眼中是真切的喜悅。


    “我們又見麵了。”


    恭謹而安靜的人狼侍女措辭有禮,眉目低垂的角度使得那白色的不規則胎記全然被額發遮擋,更使得這位名為鏡的人狼族少女看上去越發乖巧順從。


    “鏡。”婭嘉對這個女孩笑笑。


    雖然這兩人的行為目的不可捉摸,但婭嘉確實對這個亞人族的女孩有好感。


    “這是我和羅格在船上認識的兩人。”


    婭嘉低聲向亞格斯簡短地解釋了一句。


    在幾句寒暄之後,約定了今夜一同前往拍賣會觀摩的幾人相告而去。


    跟在羅格與婭嘉之後,來到自己房間的亞格斯:……所以在我難受躺在床上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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