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丘利塔提醒以諾時,法陣上的人影已經逐漸清晰。那容貌精致的少年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然而就在下一瞬,原本穩定的法陣卻突然破碎,影像最後留下的,是少年淩厲的金色雙眸。


    “真是恐怖的感知力啊。”以諾短暫的沉默之後,不得不無奈地讚歎。


    音像魔法是單方麵控製的法陣,其上添加的隱匿魔法更是使魔力波動難以察覺。而羅格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也能感覺到被窺探的目光,也難怪最清楚這法陣效果的以諾要用恐怖來形容了。


    “?”坐在羅格對麵的埃娜,正好看見兩天前從亞空間帶迴個隱形仆役代替婭嘉駕駛馬車之後,就閉目養神的羅格突然睜眼,“你怎麽了?”


    婭嘉聞言,捧著葉子牌也轉頭看向羅格,“羅格?”


    “不。”在亞格斯掩藏在濃厚眉毛下的擔憂目光也轉來時,羅格安慰道,“我沒事。”


    “說起來,亞格斯的酒我還沒有給。”羅格沒有多做什麽解釋,隻提起了之前的承諾。


    “對!沒錯!老爺可是說了會負責我這一路的酒呢!”一提起酒,亞格斯立刻興奮起來,“東大陸的酒釀啊……”


    迴憶起七年前那盛大的夜宴,亞格斯完全控製不住口水。而見到羅格從空間陣中取出的那熟悉的酒壇時,嗜酒如命的矮人更是激動地搓搓發紅的手指。


    羅格是夏國皇室,他拿出手的東西自然不會一般。意識到這一點的埃娜盯著酒壇子也是兩眼放光。


    見婭嘉與埃娜也都對這酒有興趣,便放了酒壇並三隻酒碗,而羅格本人卻向外間走去。


    早已經迫不及待的亞格斯扒開了封壇用的黃泥,埃娜也趕緊湊了上去瞧瞧這東大陸的上品酒液。婭嘉卻叫住他,問了一句,“羅格?”


    “我出去透透風。”隨口戳了個理由的羅格放下車簾。


    婭嘉不再多說,隻當他是對即將大仇得報的期待。


    亞空間召喚而來的隱型仆役不知疲倦;自百年前便修建的官道寬敞平坦;皇室供用的馬車有減震功能,馬匹更是能夠日行千裏的赤血駒。如此不分日夜地趕路,在離開了皇城僅僅十七日後,他們便已經看見了滬淞城作為標誌的最高建築--望鶴樓。


    羅格扶著車軾,在駕馬的影型仆役旁邊坐下。


    就在以諾將音像魔法隱蔽,想再試一次時。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土黃色的法陣。


    “阿丘。”


    阿丘利塔被法陣裏傳來的聲音下了個激靈。隻聽那熟悉的聲音繼續說道:


    “是你把我賣了吧?”


    阿丘利塔:Σ(っ°Д°;)っ!


    “等、等等。我可以解釋的……”話一出口,阿丘利塔就知道要完蛋。果然--


    那聲音輕笑了一聲,“我又猜中了。”


    表示猜測的句末語氣詞是“嗎”不是“吧”!明明早就推知出來的事情你還要來這麽一出就是故意想看我笑話來的吧!?


    --看清楚!這才是“吧”的正確使用方式!你這個“嗎”“吧”不分的傻子!


    可能是阿丘利塔一臉鬱卒的樣子實在有趣,一旁的以諾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而這麽一聲輕笑,也成功令羅格將話矛轉移到了他身上。


    “閣下是--”


    “啊,失禮了。”以諾為自己忘記了自我介紹而感到歉意,“您叫我以諾就好。”


    “--羅格閣下。”


    以諾?


    因為眼前這個法陣隻傳遞了聲音,所以身處魔塔的幾人無法看見,那在瞳孔深處躍動著黑色質粒的燦金色雙瞳。羅格半闔上眼,以減緩精神海的暴動。


    這個名字,他還是聽說過的。


    魔塔之主、《驟變之書》的撰寫者、萬年的奇跡--以諾。


    為什麽他會找上自己?


    羅格有了猜測,卻依然不動聲色道,“以諾閣下能夠解釋一下麽?”


    “關於剛才,您未經同意,便擅自使用魔法監視我這件事。”羅格提醒以諾,“對於這個,您應當給一個我能夠接受的理由。”


    羅格的語氣並沒有什麽脅迫不滿的意思,隻是單純地闡述自己的觀點,更何況以諾也確實和他說的一樣想要監視他。


    這種情況下,即便羅格是直接對以諾表示嘲諷甚至直接羞辱,他都是占理的一方。但他的教養令他做不出這種行為,而且依照以諾魔塔之主的身份,也要為他留些顏麵。


    羅格的話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但還是招致了他人的不滿。


    “你……!”


    以諾拉住拉格洛芙,示意這位法師同僚不必生氣。


    對麵清楚聽見了拉格洛芙的憤怒,但沒有再開口說什麽,隻安靜等待著以諾的表態。


    “您說得沒錯。”以諾也知他這次的行為侵犯了對方的隱私,若是沒有被發現還好,而他卻被完全抓了個現行,還在之後被羅格順著魔力波動逆向連接,這樣的事情發生……即便是以諾,也隻能一聲長歎,向羅格道歉,“是我失禮了。”


    說到底,還是他沒有將羅格擺放在一個正確的位置上,即便是知道對方是天罰神的契約者甚至能夠使用禁術,但他並未係統地學習過魔法體係這件事,還是令以諾將他當成了一個投機者。如此認知錯誤,令以諾對羅格任意地使用了監視用的法術。他沒有給一位強大的法師應當享有的尊重,這便是他的失禮。


    而既然錯在自己,以諾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我必須掌握一位能夠使用禁術的法師的動向。”以諾坦白道,“畢竟這不管是對大陸的,還是對魔塔而言,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大。”


    “哦?”羅格的尾音頗有興味地揚起,“那您要找的,應該是西大陸被‘魔龍’基爾拉罕囚困在特拉爾石林的法師‘格羅’,而不該是東大陸,天罰神的契約者‘羅格’。”


    毫不客氣地指出其中破綻的羅格繼續問道,“您還要繼續隱瞞下去麽?魔塔的以諾閣下?”


    以諾苦笑,果然能夠做到那些事的少年並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但他也沒有說謊,他不過是“隱去”了部分事實罷了。若說欺騙,卻是遠遠及不上的。而如今,他也隻能選擇實話實說了,在同樣智慧的智者麵前撒謊,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二十四天前的特拉爾石林,‘魔龍’基爾拉罕之領地出現了空間型召喚類法術,雖然與記錄在《驟變之書》內的同類型禁術有著不同的魔力波動,但它們的魔法效果是一樣的。”以諾實話實說,“--從另一個主次元召喚智慧生物。”


    “但禁術級別的魔法想要發動,所需要的的魔力是可怖的。出生不過五百年的基爾拉罕雖然能夠勉強發動禁術,但過度消耗魔力對龍族的魔晶將造成無法恢複的損傷。再者,一個龍族混血,召喚一個異世界的人類做什麽呢?”以諾將自己當時的疑惑和盤托出,繼續道,“但隨之,我探知到了有趣的事情。”


    “哦?”傳音法陣中的聲音也有十分的興味。


    “那位躲避了時空洪流中的危險,幸運來到這個世界的生命。她的靈魂,我曾經在八年之前便見到過。”以諾輕飄飄拋出的一句話,卻不知在羅格心中掀起了如何滔天的巨浪。


    “當時,那抹靈魂的主人是……”


    “可以了,以諾閣下。”羅格突然出聲,打斷了以諾,“我明白了。”你已經不必再多說什麽了。


    誰會閑的沒事將自己的靈魂分割並將其送往異世,還在八年之後將它召喚迴來?其後的雖然無可辨知,但隻需要前麵一句便能確定這個閑得慌的人是誰了。


    確實,人類的魔力儲量不可能比得上龍族或是精靈,所以理論上來說,人類基本上沒有發動禁術的可能,但凡事總有意外。


    魔晶是龍族貯存力量的伴生石,若是得到五百年以上的龍族魔晶,那麽即便是人類也有使用禁術的可能。但這種事,早已經伴隨著千年未有人使用禁術而逐漸失卻了蹤跡。現在的魔塔法師,早已忘記了人類不能使用禁術這一規則。但以諾卻絕對不會忘記--


    根據瓦倫達因所言,那位名為格羅的少年不僅召喚了異世界的智慧生物,還在之後與“魔龍”基爾拉罕契約。


    一連使用兩種禁術,這樣巨大的魔力,足以掏空一隻一千五百年以下的龍族!但那人類少年,卻分毫未傷?這樣違反常理的事,若是有神明的魔力作為支持,那就正常了。


    有了這一猜測,便將知曉天罰神契約者蹤跡的阿丘利塔召迴,仔細詢問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無誤後,便想看看這個少年的過人之處。


    羅格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自己在八年前的一時興起,將自己暴露了。


    羅格長歎一聲,“所以呢?”


    “什麽?”以諾並不明白羅格突然意指的是什麽。


    “所以您意圖監視我的真實原因?”羅格還是迴到了最初的問題。畢竟誰都不喜歡暗處被人監視的感覺,更何況他對別人的目光以及對外界的感知比平常人更加敏感。


    “為了……平衡。”以諾拿過桌上的紅茶杯,原本清澈馥鬱的紅茶因為溫度的下降,香氣味道都大打折扣。但以諾對此並不在意,他輕呷了一口已涼的紅茶,略帶酸澀的味道衝刷舌尖。以諾斂下雙眸,在法陣對麵的那個聲音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他句子中的單詞後,白發永恆的男人笑道,“是的,為了平衡。”


    “魔塔的存在,是我與我無數的友人們共同的心血。即便他們已經再沒了任何消息,我也有義務,將魔塔保全。”以諾的聲音低沉。很顯然,這個過去全是秘密的男人陷入了某種迴憶,“而不參加大陸上任何勢力的爭鬥,將魔塔所出的生命平衡,這是我維係魔塔存在的途徑。”


    “天罰神的契約者會使用出自於魔塔的禁術,很容易會被誤認為是魔塔的法師成為了天罰神的擁躉,又或者是天罰神的契約者成為了魔塔的法師。”羅格順著以諾的思路接下去道,“不管是哪種,都違背了魔塔的中立法則。而能夠使用禁術的人類,魔塔中也隻剩下了你以諾一人。所以才要盡可能多的,掌握我的信息?”


    以諾歎了一聲,點頭,“是的,大部分都是對的。”


    “大部分?”羅格對這說法感到好奇。


    “阿丘利塔以自己擔保你不會令事態變成這樣。他相信你不會向創世神宣戰。”以諾毫不客氣地將阿丘利塔賣了,“為了這份相信他人的自信,我也隻能讓步。”


    “但您還是意圖監視我。”羅格不得不提醒他。


    “是的。”這是事實,以諾隻能承認,“畢竟我要為我的友人與魔塔的眾多法師負責。我不能隻聽信阿丘利塔的一麵之詞,為了魔塔我必須謹慎。”


    “我相信您不會挑起整個世界的戰爭,但我也要為有可能發生的動蕩做好準備。”


    “隻因,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在以諾說完後,法陣裏再沒有傳出什麽聲音,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羅格卻突然笑道,“那麽,做個交易吧,以諾閣下。”


    “您--魔塔之主以諾,與我--天罰神的契約者之間,來做一場交易吧。”羅格並沒有給以諾迴答的時間,繼續道,“我允許您繼續用魔法監視我,但與之相對的,我要《驟變之書》。”


    “我知道《驟變之書》意義重大。”在拉格洛芙開口駁斥前,羅格道,“所以,為了讓您安心,您可以在我身上附加魔法。”


    “--魔法發動後立刻暴斃身亡、將我放逐至空間夾縫或者將我強製封鎖在影界……任意數量、任意類型,全部隨您高興。”


    “我不會將大陸拖至戰爭的深淵,亦不會連累與我毫無瓜葛的魔塔。--若是我違背了這兩句誓言,那麽您發動魔法便是。”


    “我用我的性命,與您交換《驟變之書》。”


    ……媽的瘋子!


    阿丘利塔忍不住罵了一句。但也知道羅格不會做什麽沒把握的事,也就是說這家夥真的如他所言不會發動戰爭。這令阿丘利塔多少感到安慰。


    但這也不是他任性把生命當做賭注的理由啊!


    阿丘利塔轉眼向以諾,看他是個什麽反應。


    以諾沉默許久,隻能苦笑一聲,“我其實並沒有選擇吧?”


    就如他剛才所言,他絕對不能令魔塔消失,所以即便他在羅格身上施加魔法後,天罰神將其打散。他也不能拒絕羅格的提議。


    聲音,他的迴答隻能有一個--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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