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當赫卡忒享受著多少年都未曾再體會過的,來自珍夜的安撫與輕聲細語時……


    那邊的談話,早就已經結束了啊!


    “珍夜老師,您還沒洗完嗎?怎麽……”


    墨利諾厄從外頭推開了浴室的門,接著一愣。


    ……對上了兩雙同樣驚愕且濕潤的大眼睛。


    “……”


    墨利諾厄非常懂事的閉上眼睛開始模仿盲人……


    “好大的霧!什麽都看不見!珍夜老師,您在哪?”


    赫卡忒鬆了口氣,下一刻就拿迴了飄在水麵上的巫師帽,一個箭步就想要衝迴鏡子裏。


    “哎呦!”


    可接著卻又被珍夜一把拽迴了水裏……


    墨利諾厄的臉都臭了……她們都這個樣子了,她總不能再裝聾子了吧!


    “墨利,墨利!你過來呀!”


    “……”


    墨利諾厄睜開了異色的雙眼,麵無表情。


    “墨利,你怎麽了?”


    墨利諾厄沒有迴應珍夜。


    她現在隻想轉身離開。


    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曾經仿佛和自己的母親一般,會毫無保留教授她一切所知道的知識,以及事無巨細的照顧她的衣食起居,可卻在最後,否定了自己所憧憬的一切的,赫卡忒。


    但她並沒有轉身離開,隻是站在原地,看著在浴池裏頭渾身澆濕,被珍夜老師摟住,正在一邊哭泣,一邊掙紮著的小美女。


    ……陰森駭人的惡巫赫卡忒,變成了這副小美女的外貌。這是她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情。


    她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麽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情。


    “赫卡忒,別鬧啦!”


    “放開我!你這個惡魔!”


    “別鬧呀,難道你就不想趁著這個機會……”


    “可是!可是我……”


    赫卡忒見珍夜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直抓著自己不肯放手,急得又哭又鬧。


    她想要用自己的怪力掙脫開珍夜的懷抱,卻又害怕自己會傷害到如今已經變得如此脆弱的她……


    不敢麵對的人,害怕麵對的,最最,最最思念,疼愛,卻再也不願和自己說一句話的弟子……此刻正麵無表情站在前方,用那雙異色的雙眼盯著自己的眼睛。


    難以琢磨的情緒……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這讓赫卡忒每留在這裏多一秒的時間,都會感到越發的急躁,愈發的難熬……好想要逃跑,好想和個懦夫一般逃走,可珍夜卻強行要讓自己去麵對……


    不要看我了……對不起!


    我也想要幹脆利落,不礙你的眼消失在你的麵前,可我卻做不到啊!


    “哼……唔……”


    赫卡忒逐漸放棄了無意義掙紮,轉而像掩耳盜鈴一般,把自己的整張小臉都壓低在了帽簷下……


    “赫卡忒,你是在哭嗎?”


    赫卡忒被摟住的身體一直在顫抖。這是她自那之後,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聽到了墨利在對自己說話。


    但她不敢迴應……此刻,她的情緒瀕臨崩潰。她害怕,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麽……她一直在哭,又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為何傷心。


    “乖乖赫卡忒,沒事……墨利又不會吃人。怎麽抖得這麽厲害啊。”


    臉上一團亂麻的小美女緊閉著雙眼,同時嘴唇都被自己死命給咬破……


    墨利諾厄見狀,心裏感到愈發的沉悶。


    她又何嚐不是下定了決心,才決定這次要和自己這位如同母親一般的老師,把話說開呢。


    “你真的就有這麽不想見到我嗎?”


    墨利諾厄捂著嘴,滿臉心酸道。


    可不願麵對的赫卡忒,卻完全看不到。


    不是的,不是的,我愛你,我親愛的墨利……但是我們……已經再也迴不去了啊……


    “想要逃避嗎?為什麽想要逃避?你為什麽,不願意睜開眼睛,看看我?”


    赫卡忒越來越用力的咬著自己的下唇……


    她終於知道自己在害怕麵對些什麽了。


    這麽多年了,她仍然愛著墨利……可她卻見到了這女孩太多次距人千裏之外的冷漠神態。


    對此她早就感到麻木了,也習慣了。


    但是她害怕,墨利這次,會親口以冷淡的語氣將那句自己無數次在噩夢中夢到過,並且為此驚醒,徹夜流淚的話說給她聽——


    我不愛你。


    你那自以為是的母愛,自作多情的姿態,令人打心眼裏感到不悅。


    “我……我錯了……對不起墨利,求求你不要……不要說……”


    擁有著幾乎比肩冥王黑帝斯力量的冥界女巫,此刻卻痛苦得寧願被自己最愛的弟子殺死,也不敢再去聽她的聲音,不敢再去睜眼看那張自己日日夜夜思念著的臉……


    “求我不要我說什麽?”


    “不要,不要……我好害怕……”


    “不要害怕,你這個小傻瓜。”


    珍夜摟著赫卡忒嬌小的身體,輕輕拉開了她盡力拉低的帽簷。


    而墨利諾厄也看到了那張,徹底被情緒衝垮,表情崩潰的小臉……


    “我真的好愛你……墨利……求求你,不要……我會痛苦得……死掉的……”


    “……赫卡忒媽媽,別哭了。”


    赫卡忒……媽媽?


    媽媽……墨利她居然,叫自己媽媽了?


    赫卡忒聞言瞬間驚訝得不再顫抖……


    好久沒有聽到過這個稱謂了。


    “你還是不願意看看我嗎?所以我們到底還要鬧多久的別扭?”


    “……”


    赫卡忒以為她和墨利的關係早已降至冰點,甚至可以算得上再也不會說一句話的陌生人。


    可此刻,她卻告訴自己,她隻是將這些年的冷戰……當成了一次鬧別扭。


    “墨利……”


    赫卡忒有些猶豫著,睜開了自己淚眼朦朧的大眼睛……


    “你總算是願意睜眼了……你這個冷漠無情的女人。”


    異瞳的少女的臉,離自己很近很近。


    幾分怒意和委屈,與點點淚光一同出現在了少女的臉上……卻沒有自己想象中的討厭,與嫌惡。


    “……你真的還愛著我嗎?赫卡忒……你既然愛我,那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來和我說話?為什麽這麽多年都對我不管不顧,哪怕隻是在聖殿裏見了一麵,你都要壓低帽簷,快步離開我的視線?”


    墨利諾厄看到赫卡忒表現得驚恐又怯懦的神色,不禁皺起眉頭,咬住了自己的後槽牙。


    “你分明……就是不願意見我吧!”


    她此刻就像一隻發了怒的野獸,狠狠扯著赫卡忒的衣領。這麽多年的委屈與傷心,都連同這帶著怒意與哭腔的喊聲,傳達給了赫卡忒。


    “我愛你啊……我說過的,我會永遠,永遠愛著你的……”


    赫卡忒被墨利諾厄發了狂的樣子嚇得更加茫然,眨巴著眼睛,有些語無倫次道……


    “那你為什麽……”


    “好了好了,兩個笨拙的家夥。”


    珍夜非常突兀的一胳膊摟一個,穿插進了二人中間。


    “你們現在,好像都有點太過激動了喔。得先冷靜一下才行。”


    “……”


    墨利諾厄抿著唇,目光落在被珍夜護著的赫卡忒的身上,絲毫不離開。


    而赫卡忒卻仍然隻是愣愣的睜著眼睛……她好像在這麽多年的時間裏,都誤會了墨利啊。


    “話說,兩位。我醒來了這麽長的時間,剛剛才發現原來自己肚子餓癟了……所以我們一會邊吃邊聊,好麽?”


    墨利諾厄強硬又帶著怒意的神態,連十秒鍾都沒繃住。最終她看著麵前一副一臉傻傻的難以置信的赫卡忒老師,微微點了下頭。


    ……


    “我一直不來找你,不敢出現在你麵前,是因為害怕你覺得我礙眼。”


    赫卡忒和墨利諾厄坐在了餐廳的餐桌旁,而此刻珍夜正在廚房裏頭忙活著做飯。


    “我……我怎麽會覺得赫卡忒媽媽礙眼呢!”


    “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被珍夜變漂亮,還是個全冥界,最醜陋的醜八怪呀……”


    冷靜下來的赫卡忒,雙手指著自己如今漂亮的臉蛋苦笑道。


    “就算是之後變漂亮了,我也還是不敢來找你……因為,時間已經太久了……我想,這麽久的時間,你我都從未主動過,或許我早已經被討厭了吧……”


    “我那個時候……對你很失望。我的確是不想再當你的弟子了。所以,才沒有來主動找你。”


    墨利諾厄壓低聲音道。


    “但你仍然是我的赫卡忒媽媽……雖然長得很嚇人,但永遠都會愛我,保護我的赫卡忒媽媽呀。赫卡忒媽媽……哪怕你要是願意主動來見我一麵……”


    “我知道,是我有錯在先……作為否定了你夢想的壞女人,我應該主動道歉,但是我就是好害怕……對不起,墨利。”


    “……現在說對不起,太遲了。”


    墨利諾厄低頭看著自己那條義肢。


    這是赫卡忒媽媽,為自己做的。


    當年還隻是位小寧芙的墨利諾厄尚出生不久,就趕上了克諾洛斯那個老家夥出逃的大事件。


    在她童年的成長旅途中,從未有過親生父親,親生母親,還有哥哥的陪伴……甚至還要被趕鴨子上架,去當那個拯救冥界的英雄……不過,她從未覺得自己的童年不幸福過。


    她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的……赫卡忒媽媽,永遠愛著自己。


    她像溫柔的母親一樣,陪伴著自己成長……同時還將自己所知的所有知識,無一例外,全都傾囊相授,最終也成功將自己培養成了,能夠成功肩負起拯救冥界這個重擔的小英雄……


    沒有赫卡忒媽媽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就不會有如今塔爾塔洛斯最具術式天資的冥界王女……她從未質疑過赫卡忒媽媽對自己的愛。即便是那天,被否定了自己一直以來所憧憬的東西……墨利諾厄仍然隻是想著:


    她隻是覺得她這樣是在為了我好。其實她也沒有什麽壞心思。


    所以隻需要自己在將來,向赫卡忒媽媽證明了法術的潛能,揚眉吐氣了就好了。


    所以她真的隻是稍微鬧了會別扭而已……沒過兩天,她就覺得,差不多可以原諒赫卡忒媽媽了。隻要她來找自己,自己肯定會原諒她。


    因為自己,也一直都愛著她呀……


    可是赫卡忒再也沒有來見過自己。


    墨利諾厄自然是不甘心一直等待……她也曾感到過不對勁,心想這中間,是否是出了什麽誤會……


    可當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去主動見赫卡忒時,赫卡忒卻拉低帽簷,像個陌生人一般從自己身旁略過。


    天知道那天,見到了這一幕的墨利諾厄有多傷心……


    每當低頭看向赫卡忒媽媽為自己打造的義肢時,墨利諾厄的心,都還是會隱隱作痛。


    她這是不認自己了嗎……


    所以墨利決定了……就算是此刻,已經把話給說開了,她也不要就這麽輕易原諒赫卡忒……至少要讓她再內疚個幾天吧……


    “我愛你。”


    “……哈?”


    “墨利,我為我自己的怯懦與笨拙道歉……我也知道我這樣的行為,是不能夠就這麽輕易被原諒的……但是墨利,我愛你呀……”


    “現在說這些,太遲了吧!”


    “我想要讓你知道……我從來沒有不認你的想法……”


    赫卡忒紅著眼眶,大著膽子捧起墨利諾厄的手。


    “我一直都愛你……我會永遠愛你,就算是以後我們再鬧別扭了,我也希望你記住……”


    “我……分明還沒有原諒你啊……”


    “不原諒赫卡忒媽媽也可以哦。”


    赫卡忒將墨利諾厄的手,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隻是知道,墨利沒有討厭赫卡忒媽媽,赫卡忒媽媽就已經好高興了……高興得,就算是現在死掉,也覺得沒什麽了呢……”


    “嘖……”


    墨利諾厄看著才冷靜下來沒多久,落下淚水的赫卡忒,不禁也感到鼻頭發酸……


    好長好長的時間了啊。


    真的能夠就這麽輕易的放下嗎?


    之後,還能和赫卡忒媽媽像以前一樣相處嗎?


    “赫卡忒媽媽,別難過……我也愛你,我以後再也不要和赫卡忒媽媽吵架了……”


    墨利諾厄慢慢靠近了赫卡忒。就好像迴到了小時候一樣。


    她將自己的臉,埋到了赫卡忒媽媽的懷裏。


    “我也不想再和墨利吵架了,我再也不想惹墨利傷心了……”


    或許放下這一切很難。


    “那我們拉勾,就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但墨利諾厄想努力嚐試,讓這已經因分離太久而早就已經支離破碎的關係,迴到最開始的模樣。


    “好……”


    少女戴著義肢的手,與小女巫的小白手終於勾在了一塊。


    想要修補這段別樣的母女關係,她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過此刻,二人都已經做好了踏步的準備。


    而促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珍夜,此時也剛好端著口大鍋從廚房裏頭嬉皮笑臉的走了出來……


    “大餐做好啦~是非常邪道的雲吞粥哦~你們有聽說過衝國的雲吞和衝國的……啊啦,你們和好啦?我就說嘛,有誤會,說開了就成呀。”


    赫卡忒和墨利諾厄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心想道,不愧是珍夜。


    多虧了她,才解決了困擾二人多年的冷戰……


    “啊?別這樣看著我啦,我什麽都沒做啊。”


    而珍夜麵對二人感激的目光,卻是搖了搖頭。


    “即便是在冷戰,你們仍然愛著彼此。所以我隻不過是強硬的拽著赫卡忒不讓她離開,你們就得到了把話說開的機會……所以 讓你們和好的不是我,是你們自己啦。”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塔納哥哥會這麽喜歡珍夜老師了。”


    “這就是珍夜的魅力所在啊……實不相瞞,我也喜歡她。”


    “啊,我也!”


    “真搞不懂那些不喜歡珍夜的人是怎麽想的。都是因為有感情方麵的障礙嗎?”


    珍夜端著那口對她來說重的要死的鍋,滿臉的無語。


    母女倆這麽快就串通一氣了,卻沒任何一個人想著要幫可憐弱小,重病纏身,還忙活了半天為大夥準備晚飯的珍夜端端這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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