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年末


    再過三天就是新年,典型的北方城鎮,連接縣城和市區的長途汽車上,綦思繆緊緊抓著欄杆,努力和其他厚重的棉衣盡可能少的發生碰撞,思繆的耳朵裏塞著耳機,盡管此時嘈雜的環境並不需要音樂來輔助,但這樣的造型,可以讓小偷少打量幾眼——隻要拽走手機,必定會牽扯到耳機線,應當沒有這樣“勇敢”的偷盜者。


    思繆選在工作日迴老家,卻沒想到長途汽車永遠不缺乘客,一手拉著吊環,另一隻手熟練的按著鍵,給朋友發去“我感覺我此刻的人物形象是個進城務工的村花”。


    車門處人頭攢動,年輕媽媽領著孩子,上車三秒手機就不見了,開始哭喊,“我新買的手機啊,是哪個殺千刀的拿了,沒天理啦,”諸如此類的話。周圍人們勸著:“沒事你看好歹孩子還在呢。”


    好像人民群眾勸慰人的方式永遠是這種,讓你盡可能的縱向比較,卻絕不會引火上身。


    這一切的聲音都灌入了思繆的耳朵裏,她下意識地捂緊了自己的手提包,又往角落裏擠了擠。


    她並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種場景,隻能輕輕歎氣,順便調響了自己的耳機音量。


    說到底,也是個膽小鬼。


    轉車時,思繆猶豫了一下,給那人發去一句:“我迴來了。”


    一如既往的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好在本就沒太多期待。


    父母在年底工作都很忙,迴家時已經快八點。思繆提前做好了晚飯,進餐時,兩人也在聊著工作上的人事變動。思繆不想參與,扒拉著飯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綜藝,努力讓自己不去聽那些成年人的紛擾,這一切會令她焦慮又煩惱——盡管她早就應當開始麵對這個社會——但每次迴家時,她都會強行幻想自己隻有十六歲。


    “明年學校還有課程嗎?”爸媽總算聊完了上一個話題,想起了從學校迴家,現在正在洗碗的女兒。


    “迴去做完畢業設計就沒事了,事情應該不多。我今天迴去看,姥爺身體好多了,之前說的心慌啊頭痛啦諸如此類的小毛病,他說都沒什麽事了。但他那個屋子太冷了,春天來了要給他們做一下牆體保溫……”思繆突然迫切的想要傾訴,把白日裏在姥爺家發生的一切都轉述給他們,但是轉過頭發現,父母好像即將開始下一個話題討論,於是把洗碗池的水開到了最大,沒再多叨擾他們。


    怪不上父母什麽,他們真誠對待著身邊的每個人,他們隻是暫時忙碌,明年春天姥爺的房子會做好全麵的保溫措施,或許會比她想的更全麵。


    他們彼此相愛,並且把這份沉重的愛也托付給了思繆。


    小時候,別的小朋友總是拉著爸爸媽媽問自己是怎麽來的,是從垃圾桶裏撿迴來的,還是被仙鶴送到了窗台上。隻有綦思繆總是拉著媽媽問,自己的名字是怎麽來的,考試的時候單是寫名字就要落後別人半拍。


    父母解釋後,發現一切並不難理解,隻不過是爸爸姓綦而媽媽姓繆。綦思繆將這視作自己家庭幸福的佐證,時不時就要重新提上一遍,以證明自己擁有足夠飽滿的愛。


    或許是看多了《家有兒女》裏的“夏雨夏雪下冰雹”,思繆覺得如果自己再有個雙胞胎弟弟,名字應當是綦思想,這樣姐弟倆就能是“奇思妙想”組合。


    她被自己的冷笑話冷到,打了一個寒顫。


    手機屏幕一片死寂,那人還是沒有迴消息。


    思繆在長沙讀書,在來上大學之前,她曾一直以為秦嶺淮河以南都是四季如春,甚至幻想了些許江南水鄉的場景——是地理沒學好的緣故,致使她在每個季節,都會被這座城市調戲。


    大四課程本就不多,元旦前隻剩了一節課,想來實在是沒什麽呆下去的必要,就翹了課,匆匆忙忙買票迴了家。


    “冬天好冷。”她和媽媽這樣說。


    “我好想你。”她和那個人這樣說。


    上次聯係還是四個月前,還在酷暑,他一如既往的遲到了兩個小時,而她早就把等待當作理所當然;出租車上,司機打趣著兩人,他不反駁就輕笑;下了車,他自然的拉起她的手腕過馬路,而她也不掙脫任由他拉著,隻在安全通過後輕輕抽離。


    兩個人相處時,對“現實”和“未來”決口不提,他們的生活裏,隻有虛無縹緲過去。


    快七年了。


    思繆如今還是會不停的迴憶自己的高中,那些稀疏平常的日子,經過夢境的反複推導和記憶的不斷美化,如今在腦海裏呈現的畫麵,和真實的人生似乎已經脫節。


    不過沒人在乎那些故事是否真實,反正,也沒誰能記得。


    她曾經認為自己的記憶裏好得驚人,卻在某天翻開日記本時,被曾經年少時,自己用xx和oo代替的人名搞到糊塗,想得頭痛,也沒分辨出來曾經所指的究竟是誰。


    的確,她曾熱衷於寫日記,不過是完全公開向,每天收錄班裏老師同學的語錄,再在班裏傳閱。


    隻有別人來還本子時,她才會感受到自己在班級裏有一點存在感——倒也並非是因為人緣不好,隻不過思繆並不熱衷於結交小團體,難以躋身到任何一個抱團的女生群體中,所以常形單影隻的;也不是沒有朋友,隻不過最好的朋友並不與她同班。


    中考的成績並不差,卻也沒多理想。一中會按照成績劃分班級,全市前一百會分到競賽班,除了準備高考,他們的腦子還能分一部分給各種大型競賽;排在後麵的是四個實驗班,每年的重點大學候選人一般都在這些班裏產生;在之後就是十個普通班級。然而學校並不會從明麵上這樣劃分,仍舊按照一到十六班這樣劃分。


    思繆的成績離實驗班的分數線還差上三分,父母托人找關係給她調整班級,擠進了實驗班,班裏的學號按成績排布,女生在前男生在後,她的學號是33,這意味著,她的中考分數是女孩子裏的最後一名。


    盡管生活在高考大省,學生們都是一門心思地成績至上,但學校一向自信的出奇,堅持不懈的推進著素質教育。“大家要會學,也要會玩。”校長在開學典禮上,甚至就這樣同大家說。


    教學方式也是特別,高一入學時,語文老師甚至願意拿出兩節大課,讓班上同學們來一次全麵的自我介紹。


    他說,他叫“榮義。”


    “哪個義?”坐在第一排的她熱衷於插科打諢。


    “義薄雲天的義。”他看著她的眼睛,開始胡說八道,然後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龍飛鳳舞的,“這個男孩子寫的字很好,雖然不是特別好看,但一看就是個自信的人。”語文老師還在一旁做了點評,也不知道是褒還是貶。


    隻那三秒的對視,思繆便直勾勾地覺得:“我們會彼此糾纏”。


    不是疑問句,也沒有附加任何的虛擬語氣,是一個聲音在肯定的告訴她,是的,你們將會彼此糾纏。


    那兩節課,思繆成功記住了班上四五十人的名字;然而,她直到大學快畢業都無法叫全班上那二十多個人名。


    是自己的記憶力衰退了,還是自那以後,自與那人相逢又別離之後,對生活本身開始了敷衍。


    他們所在的高中,代表的已經是這個小城裏最高的教學水平了;往屆高考生們的成績也都算拿的出手,思繆入學那年,上屆兩個競賽班全班成績都到了650分以上,這個宣傳噱頭,幫學校保住了大部分的生源。


    思繆在高中開學一周後,便快樂的和爸爸媽媽說:“我喜歡這個學校。”


    很久沒有這樣愜意的假期了,思繆索性和媽媽說了句:“明天打算睡一天,不用喊我起床吃飯。”然後鎖起門,任由自己沉浸在這些過往之中。


    今晚應當會做夢,夢裏應當會擁有他。


    好辛苦,每晚都會夢見他的自己,真的好辛苦。


    但隻有在夢裏,才會這般肆無忌憚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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