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底的南京本已經很冷,然而讓周成義感到透著骨子裏陣陣陰寒的倒不是這樣寒冷的天氣,而是南京的狀況。仗打成現在,誰都感到悲哀。


    看著神情沮喪的一眾特務連的官兵,周成義隻能強打起精神告訴他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事實上,周成義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從這場戰爭中活下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到那盛開在北平香山上的紅葉,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是想念家中年邁的父母,還有在中華門一線的成義,也不知道他們306團撤下去沒有。


    戰地上的每一個人都陰沉著臉,情況的確是很不好。在日軍連續的打擊下,早已經疲憊不堪的弟兄們已然草木皆兵了,即便不去下達注意警惕的命令,那些固守在戰壕裏的、神態緊張不安的士兵們也會衝著黑夜裏的任何風吹草動射光他們槍裏的子彈的。


    轟一聲巨大的爆炸似乎近在咫尺的響起,師部外傳來陣陣痛苦的呻吟聲。那些如同雨點樣紛紛落下的炮彈在人群擁擠的江岸帶來的殺傷性是極其巨大的。


    蕭令山頹唐的揮揮手“你們走吧,身為南京市的市長、憲兵司令,我不能丟下我的部隊。這也是任何一個中**官都必須做到的一點”想到外麵那些擁擠在沙灘上、處於一片混亂中的數萬守軍,蕭令山頗有些神傷。


    “可是南京已經完了,您知道的,現在誰也幫不了我們了”宋希濂說到“我們隻能夠撤出盡可能多的部隊,而不在於撤出多少,能有多少便有多少。”


    “不必再說了,蔭國老弟,我已經決定了。”蕭令山打斷了宋希濂的話語“你們走吧,我必須留在這裏,和那些部隊在一起。即便是全部殉國”


    “蕭長官”宋希濂聲嘶力竭的吼道“現在的情況已經再也容不得您決定了。”失去情緒控製的宋希濂在宣泄完之後,揮揮手“得罪了。長官”


    沒等沉默中的蕭令山醒過神來,幾個憲兵一擁而上。架蕭令山衝出了36師師部。


    “所有人撤退”宋希濂尖聲的命令道“處理掉所有文件,帶不走的東西全部銷毀”


    隨著幾個高級軍官地跑路,師部裏頓時的亂了套。參謀、軍官們胡亂地將一疊疊文件丟棄到火盆中燒毀;密電員瘋狂的將所有的通訊設備、電台砸毀;警衛們端著槍衝著所有的電台設備一陣掃射。幾台電台跳著火花,冉起了濃濃的青煙。


    師部裏地一眾各級軍官在相互道別之後。便一哄而散。這個時候誰還管地了誰。跑路才是最重要地。外麵炮火連天。天空中一架架日軍飛機唿嘯著。投下照明彈。遠處打來地炮彈紛紛而下。整個江岸如同陷入在煉獄中一樣。到處紛飛著彈片和烈焰。


    十餘個憲兵以及36師地參謀根本不理會蕭令山地吼罵。擁著他。跌跌磕磕地踉蹌在夜色下地江岸。不斷地有炮彈帶著破空地唿嘯而下。炸起一團火光。


    “長官。我們往那邊走。我們師工兵營地船將接應我們”宋希濂一邊急匆匆地跑著。一邊對似乎還迷茫著地蕭令山解釋到“輜重營已經在那邊等著了”


    天空中充斥著日本飛機俯衝時發出地尖叫聲。遠處地將麵上。一艘艘日本艦船橫衝直撞。有些船正燃著熊熊大火。一些船隻已經開始在下沉了。波濤之間掙紮著無數地生命。人們絕望地尖叫著。哀嚎著。一排排炮彈在江麵上砸起接連地浪柱。瘋狂掃射著江麵地日本艦船在掙紮在海水中地人頭間不斷地掠起道道飛濺地小小地血花。


    隨著一聲巨大地爆炸。一艘木船在一朵巨大地火球中灰飛煙滅。一枚由日軍飛機投下地炸彈準確地命中了這艘可憐地船隻。船上地人一個都沒有跑出來。蕭令山、宋希濂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幕。相信很多船便是這樣被擊沉地。


    濃煙滾滾。到處都似乎在燃著大火。望著一片混亂地局麵。所有人都頹喪到了極點。難道就這樣完了?又是一聲巨大地爆炸。刺痛耳膜地巨響幾乎讓蕭令山被震昏。臨近江岸地一艘載滿人地木船轟然地燃起大火。渾身是火地士兵們痛苦地哀嚎著、奔逃著。


    “看來日本人是準備將這裏作為我們的墳場了”蕭令山沙啞著嗓子說到。


    一團團的火光在夜色中看起來是那樣格外的刺目,高溫烈火幾乎讓人感到窒息。無數的士兵、難民瘋狂的奔逃在江岸上,竭力的向那些船跑去。沒有人再顧及什麽秩序,什麽憲兵了。


    甚至就連維持秩序的憲兵也丟掉了武器,拚命的湧向海岸邊。不管有沒有船,不管夜間的江水冰冷刺骨。很多人甚至抱著彈藥箱、抱著一塊木板便衝進了江裏。用不了多久。他們都將在寒冷的江水中被凍死。


    “憲兵團的給我留下來,頂住鬼子的進攻。掩護友軍撤退。”蕭令山大聲的吼道,他不想就這樣離開。亂成一堆的所有的人都哭了,有人願意留下來,跟著蕭令山一起目送著過江的弟兄們逐漸遠去,維持下關秩序。同時準備組織防禦。


    宋希濂無可奈何的看著麵前的蕭令山,在握手而別之後,他率領36師開始向將被撤退。


    而由江寧要塞司令部特務連駐守的海軍碼頭,那裏倒是停留著一隻船。可是船裏已有三四百人,都是長官部的官兵,然而衛戍司令長官唐生智、副司令長官羅卓英和佘念慈此時並沒有到來。混亂之中許多人主張立即開船,如果不是一些軍官盡力阻止,一定要等唐生智他們來後再開。恐怕船早就開跑了。


    一直等待了一小時以後,唐生智才由南京衛戍長官司令部的一個副官陪同著,匆匆而來。又過了一會兒羅卓英、劉興也匆匆而來,不過佘念慈、參謀處長廖肯卻還沒有來。盡管唐生智命令再等待一個小時,但由於擔心日本人趕來,所以匆忙之間便行船離開了。


    雖然在南京作戰開始之前,唐生智為防止守城官兵私自渡江起見,把所有的船隻交第36師看管,不準留有一船,違令即以軍法論處。但12月7日,這艘江陰江防司令部裝運一部分人員和軍用品的小火輪行駛到江寧要塞外麵的烏龍山,停留在封鎖線外,於是參謀長周斕命令把這艘船暫時取來,派人通知江寧要塞司令邵百昌,由小筏引港進入,將這艘船停泊煤炭港,現在這個時候,衛戍長官司令部的人員得以逃生,幾乎全仗這艘船。


    而此時,日軍國崎支隊已經有一部分在江浦縣境內渡江,向著南京而來了,所以隔江槍聲很密,所有人都也不知道這些消息,在槍聲中,306團的一行人向著煤炭港匆忙撤退。


    在團附晏子風的指揮下,沒船過江的306團一群人全部擱置在江邊,團部副官和衛士隻好分頭去找船。在擔架上醒來的周成仁忽然聽到江中的遙遠處有人在唿喊邱維達的名字:“51師邱團長在哪裏?”連續幾聲,


    周成仁連忙忍著劇痛屏住唿吸細聽,發現喊聲來自煤炭港方向。“團座,你聽有人在喊您。”周成仁艱難的爬起身對邱維達說道“您聽,是的,是在喊51師的邱團長。”


    左腿受傷的邱維達勉強起身,循著聲音而聽,發現唿喊聲來自煤炭港的方向。一群人匆匆忙忙的趕到煤炭港,發現江中停有一艘機動船,離岸約有二百米距離,


    原來這條船是交通部長俞飛鵬留下給軍長俞濟時過江用的。74軍參加南京戰役的部隊原有一萬七千人,撤到江北的殘餘部隊,倉促之間收容了隻有51師的約有三千餘人,58師約有四千餘人,雖然74軍軍部過江後立即設立了收容所,又陸續收容了約四千餘人,但是仍有大批官兵在從中華門到江邊的沿途失散。由於說邱維達沒有過江並又負了重傷,俞濟時和王耀武非常著急,立即留下這艘船並派一位副官和兩個衛士沿江喊話尋找306團團部的一群人。而此時,天已經快是要亮了。


    所幸的是腿部負傷的邱維達他們還能在煤炭港巧遇上這條船。由於岸上人山人海,船離岸尚有三十米遠的時候,就有大批人躍進江裏,向船遊去,幾乎把船弄翻。而收容了一部分潰兵之後,船上的人立即著手將邱維達和隨行副官衛士一同救起。


    邱維達和周成仁是被一條繩索的一頭係著腰,從水中拖拉上船,才得以離開南京這座被血染紅了的城市。盡管冰冷的江水刺得傷口很痛,可是遠望著那片哭聲震天、混亂不堪的場麵,周成仁怎麽都不覺得傷口有多痛,因為此刻他感覺到最痛之處是在自己的心裏。


    更讓他擔心的是成義的下落,也不知道他那裏怎麽樣了,他上船了嗎?他撤到江北去了嗎?


    一陣的壓抑和昏厥感讓周成仁迷迷糊糊的又昏沉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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