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這樣紛紛揚揚的大雪。


    說的再詳細一些,我隻見過一場雪,那雪小的很,像是個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美人,裹著一身的素白,如雲霧升騰,絮柳飛還。枯葉未盡,寒潭不冰,人流尚在,它便嬌羞盈了一腔,飄飄忽忽,在我即將看到它美人麵的時候融成水的模樣,落在我的臉上,發梢上,衣襟上……


    那一年我不過四歲。


    是第一次見到雪,心裏頭無數念想此刻被我翻出來,幹淨如初。


    今日我才覺得,我大概很喜歡雪。


    這日我與淮澤漫步大雪之中,談天,說地,念過往,話將來……


    他一直將我擁在懷裏,就在雪地裏坐著,我頓時……頓時就不想去乾坤洞了。


    可不想是不想,不行是不行。


    這一趟,我還是要去的。


    不知不覺間,雪花漸小,我們兩個都沒有迴南海龍宮的意思,這一趟出來本是想散散心,如今心散夠了,卻並不想迴去,不過見了一場雪景,我還想見見這鎮上的風土人情。


    半年下來,這凡間已是過了幾百年了。


    古堰鎮,我的家鄉,卻再也尋不到一個我的熟悉之人。


    淮澤將我扶起,他衣袍微濕,仙法一施,騰的變得幹爽暖融。


    “深深,你既然記得凡間的事,你可記得年集為何物?”


    “年集?”


    說這話時我大為驚訝。


    淮澤卻沒看懂,他以為我不知,兀自喃喃解釋:“上次我親自來為你買那包子,街上很是熱鬧,聽百姓言談之間,說是……趕年集?”


    我笑了笑,向他解釋:“太古時期,有一種兇猛的怪獸,散居在深山密林中,人們管它叫“年”。它的形貌猙獰,生性兇殘,專食飛禽走獸、鱗介蟲豸,一天換一種口味,從磕頭蟲一直吃到大活人,讓人談年色變。後來,人們慢慢掌握了年的活動規律,它是每隔三百六十五天竄到人群聚居的地方嚐一次口鮮,而且出沒的時間都是在天黑以後,等到雞鳴破曉,它便返迴山林中去了。”


    淮澤挑挑眉,“兇猛的怪獸?比窮奇獸還要兇猛?”他


    似乎對這一段民間百姓人盡皆知的傳聞很感興趣。


    我笑了笑,“窮奇獸有靈,且心善,未必會讓百姓害怕,可年卻嚇壞了人們。”我見淮澤聽得認真,於是又補充了幾句:“算準了這怪獸肆虐的日期,百姓們便把這可怕的一夜視為關口來煞,稱作‘年關’,並且想出了一整套過年關的辦法”


    “每到這一天晚上,每家每戶都提前做好晚飯,熄火淨灶,再把雞圈牛欄全部拴牢,把宅院的前後門都封住,躲在屋裏吃“年夜飯”,由於這頓晚餐具有兇吉未卜的意味,所以置辦得很豐盛,除了要全家老小圍在一起用餐表示和睦團圓外,還須在吃飯前先供祭祖先,祈求祖先的神靈保佑,平安地度過這一夜,吃過晚飯後,誰都不敢睡覺,擠坐在一起閑聊壯膽。就逐漸形成了除夕熬年守歲的習慣。”


    淮澤了然的點點頭,若有所思:“這便是年?”


    他又問:“那……何為年集?”


    我輕笑:“既然你說了這幾日是民間百姓的年集,那我們便去看一看。”


    “可天下大雪……”


    我拉起他就走:“瑞雪兆豐年!雪不封路,便攔不住人們。”


    雪漸停,我與他向那巷深處走去。


    河水冰,大雪將停,卻沒能阻擋古堰鎮的這群百姓,熱熱鬧鬧地趕個年集。


    我與淮澤甫一走進集市,就看見一群孩子在雪地裏頭嬉戲打鬧,我不覺得有些恍惚,看著眼前的孩子們,或打雪仗或滾雪球,大街中央來來往往,熱熱鬧鬧,歡聲笑語,熱鬧了這人間萬象。


    我像他們這麽大的時候,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兒。


    淮澤仿佛能感覺到我的心情變化,牽著我的手不覺得緊了緊,我手中一暖,對他會心一笑。


    前麵有個賣糖人的攤子。


    一位老伯手中變化萬千,可比我們這些使仙法的人變出來的東西還要好看。


    我與淮澤湊上前去看。


    老伯手中正捏了一條金龍,栩栩如生。


    我們在攤前駐足了一會兒,那金龍已成。


    “老伯,這金龍我要了。”


    “哎!姑娘,年關將至,不多要您的錢,隻收十文。!”老伯將手中糖人遞給我。


    我笑了笑……十文。


    我身上無論如何也找不出這十文錢來,淮澤上次買過包子,或許會有,但這糖人是我想要買了送給他的,便沒有讓他出錢的道理。


    下次下凡的時候,我特意尋過一些銀錠子,如今身上還帶著,我掏了一錠放在案上。


    那老伯一驚,眸裏閃過亮光。


    這是二十兩雪花紋銀,夠他吃喝不愁好幾年。


    那老伯慌忙搖手,“誒,姑娘姑娘,這太多了,小老兒找不開呀。”


    我輕笑:“您收著吧,不用您找,這錢我們留著也沒有用處。”


    他卻不知道我說的沒有用處,是因為我與淮澤都是神仙的緣故,神仙哪裏用得著花錢。他是以為我們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所以花起錢來才這般大手大腳,毫無忌憚。


    老伯一手收起銀子,一手遞過糖人。


    看向我們的神色卻不由得呆了呆。


    “你們……莫不是神仙吧。”


    淮澤一愣,似乎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但我有上一次與盈袖偷偷下凡的經驗,知道這些凡人們見了容貌上乘的人便會以為是妖精,好聽些的才會說是神仙罷了。


    “老伯玩笑了。”


    那老伯聽我這麽一句話,趕緊迴神,重新露了笑了:“嘿,玩笑玩笑,小老兒祝公子與姑娘早結連理,永結同心。”


    我忽然心頭一暖,看向淮澤,不覺雪花又開始飛舞。


    雲和山無路,風迴雪有聲。


    雪是世間最純潔的女子,它的純白勝過世間一切可以稱之為純潔的事物。白蓮高潔,婷婷麗麗水中央,卻遜白雪一分清寒;白梅孤傲,白玉花綴棠棣枝,卻輸白雪一襲潔淨;雨霧深濃,攏住人間仙界天,卻少白雪一絲純白;鵝毛輕盈,飄忽天際一紛飛,卻敗白雪一場灑脫。


    沉沉更鼓急,漸漸人聲絕。


    吹燈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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