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澤湊到我身邊盯著看我,我正要笑他無禮貌,他卻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嶽父嶽母身子可還康健?”


    我一驚:“你知道?”原本我並不打算曼他的,可我還不曾吐露半個字,他竟然已經知道了。


    淮澤嘴角一笑,對我解釋道:“聽鎮上人說來了兩個女妖精,我本來是去除惡的,沒想到到了許家門口偷偷一看,竟然是你。不過說來也怪,你竟然還記得凡間的事……還有……”


    我打斷他:“還有,我家竟然就在古堰。”


    淮澤一怔:“嗯?”


    我笑了笑:“當時古堰鎮大水,你於大水之中就像一名五歲女童。”


    話說到這份上了,淮澤不會還意識不到我便是當年他救下的那個女童,他憋了許久終於幹笑出聲:“娘子……這,這可真是緣分。”


    我喝下最後一口茶,看了看下頭街上人頭攢動:“走,我帶你聽曲看戲去。”


    戲園子離得不遠,我給掌櫃的留下了話,盈袖自然會找過去。


    今日演的是《牡丹亭》。


    那天,忘了是哪一天;在,忘了在哪裏;我記得,記不清了。


    隻記得,它很美,美得像春天裏的桃花與流水,美得像秋日裏的落日與黃昏。可當杜麗娘去尋覓這模糊的夢境時,卻再也沒有分清,究竟這是她的夢,還是她現在的生活才是夢。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吞噬燈盞,吞噬日光,吞噬圓月。


    她尋尋覓覓尋不到出口,兜兜轉轉找不到方向,摸摸索索的尋到了一絲光亮,這是照亮人世間的光亮。漸漸地黑暗褪盡,白晝襲來,眼前花團錦簇,閉眼輕嗅,處處花香,沉迷於此良久。猛地發現,她竟忘了自己是誰。


    杜麗娘穿著絳紅色的羅裙,帶著寶石鑲嵌的花簪,看著水袖隨風而動,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個戲子,戲子入戲,即是一生。終將活在別人的故事裏,吟唱屬於自己的曲調。


    杜麗娘所處的地方,叫做梅花觀。


    梅花觀!她的心頭莫名一緊,模糊的記憶開始變得漸漸清晰:我,已經死了。


    地府裏漆黑如墨的記憶襲上腦海,有淒厲的叫喊,哀怨的哭泣。人事變幻,沒有人理她,我就一個人等待著被提審,這麽一等,就等了三年。


    她死了三年了。


    三年前,她做了一場夢,夢到了這裏,就是腳下這片土地,那時還不叫梅花觀,隻是她家的後園,從未來過的後園。


    嫋情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那是春天吧,空中漂浮著小飛蟲口中吐出的細絲,與飛花一同自在到了杜麗娘的眼前,春天已經到來了嗎?記不清了。


    後園裏,還有一束梅花開的正豔,乍暖還寒裏驚豔了滿園。梅樹下有一個麵目模糊的男子,他有著溫潤儒雅的氣質是,一位手捧書卷的謙謙公子,在一片梅花紛飛裏兀自勾住了我的心,倏地,男子就像被吹風吹拂梅花的,一下子隨風飄散,散在我的眼裏消失不見。


    杜麗娘的心就這樣亂了,就像平靜的湖水裏有了一有尾歡脫的魚在心裏蕩起絲絲漣漪,卻怎麽抓也抓不住。


    這是個夢吧,可她怎麽記得,那個男子叫柳生?


    生在這深閨大院裏,就注定要作這深閨大院裏的大家閨秀,過著每日裏刺繡紡線,又或者讀幾句詩書的平靜生活。可自從上一次夢到了柳生,杜麗娘就開始發覺日子是那麽的單調和枯燥。就像深秋的花園,沒有絢麗的色彩。


    看著眼前庭院深深,春意沉沉,便想去遊一遊那後園,尋一尋那柳生。


    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越走越落寞,心情起起伏伏,滿園春色觸動了她的情思,也讓她感受到了身處的荒蕪。


    “春香,我們迴去吧。”


    杜麗娘也許隻是誤闖禁地的遊人,流連越久,失落就越深。


    她從未想過,還能再見到柳生。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又是夢嗎?記不清了。


    隻記得,這次的柳生沒有疏忽消失不見。他說:“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後園裏花事爛漫,柳生對杜麗娘殷勤眷戀。


    “柳生,柳生。”


    從夢囈中醒來,他終究又走了。


    這一夢後,杜麗娘再也守不住這平靜的日子,日日倚在窗前,想著後園裏的歡顏。已經分不清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隻是越來越覺得,柳生他總有一天會再來尋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杜麗娘內心淒苦,不願守在這深閨大院,漸漸地開始不思茶飯。


    卻還是日日思念著柳生,柳生。


    卻原來,她已憂鬱成疾,一任生活荒廢到了底。


    杜麗娘感到命數已盡,要母親將她埋在後園梅樹下,要春香把她的畫像藏在太湖石底。


    然後安然的閉上了眼睛,就此死去。


    她死了三年了,幸蒙梅花觀的主持石道姑幫助,她還可以重遊這故園。


    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她隻尋得到梅樹的枯枝,下麵還埋著她的屍骨。她總覺得,梅樹在,柳生就會在。果然,柳生正捧了本詩書在園子裏踱著步呢,世無雙的公子看見了她,她告訴他我是山下農夫的女兒,但她想與他一起西窗閑話。


    柳生卻說:“小姐,我見過你的,在太湖石底下,有你的畫像!你在我夢裏,跟現在一樣俊俏!”


    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


    杜麗娘的淚湧上來,原來他是識得我的。“柳生,柳生,如果我是個鬼,你可會怕我嗎?”


    柳生說她是他的妻,怎的會怕,就怕水中撈月,霧裏拈花。


    虧了這梅花觀裏有個石道姑,許了杜麗娘和柳生有情人終成眷屬,梅花樹下,柳生開了棺,她睜開了眼睛。


    他們隻是愛到義無反顧,憑著對愛的執著衝破了生死的禁錮。


    我看著園裏的枯枝漸漸生綠,身邊一下子又變得花團錦簇,我一個恍惚,這個故事就已經結束。


    原來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淮澤。”


    “嗯?”


    “我會為你拋棄一切,奮不顧身,義無反顧,粉身碎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瑤池春不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露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露瑭並收藏瑤池春不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