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車不多,一點不堵,真是難得。從家裏到雲台公墓,正常要一個多小時,這次僅開了四十幾分鍾。叔父開著車精神抖擻,我困意陣陣,歪著頭靠著椅背打盹。


    向右一拐,進入山地,山路彎曲狹窄,車速減緩。外麵異常寧靜,清晨的靜謐籠罩著一切,不一會來到墓區門口。眼前一派恢宏。紅彤彤的晨曦映著雲峰,霞韻似遮似透,頓時胸襟開闊;群山綿延似滾豆,清晨的霧嵐還沒散,林木蔥鬱氤氳,像一抹濃黛潑染;山風撲來,一身清爽。整個墓區背倚雲台山脈,坐擁西北,朝向東南。《葬書》開篇第一句話“葬者,乘生氣也”,這裏脈相綿亙,星峰磊落,東西南北四靈柔順俯伏,真是生氣四合!


    叔父繳完費,遞支煙給門衛,簡單聊幾句,我們上車,開往雲台山脈的主峰:大龍山。車盤旋而上,一路幽靜祥和,行了十幾分鍾,在路邊停下。“上去吧。”叔父臉色凝重。我拿起裝著香火紙錢的袋子,登上台階。山林清幽,空氣異常清爽,不時傳來鳥鳴。我們一前一後,不聲不響登到山頂。又走了十幾分鍾,眼前忽得開闊,一座大墓立在麵前。


    大龍山是雲台山脈的祖山,高聳入雲,此處方圓平整。《撼龍經》雲:“龍之起祖必為高山,尖者為龍樓,平整為寶殿。識之之法,於春夏之交或春分秋分日,夜望雲霓,雲霓生於絕高之頂,即是龍樓寶殿。”龍樓寶殿是風水中的極品,幾乎僅存在理論中,竟能被叔父覓得!仔細看,這塊地中間稍稍凸起,墓正好坐落在凸起處。劉伯溫的《堪輿漫興》載“中流脈伏,而凸起節包,旁生陰砂,而為蟬翼。非聚精會神、合光洞視者莫能察見也。”蟬翼砂可遇不可求,這龍樓寶殿中竟含蟬翼砂,簡直是神跡!


    叔父講為尋這塊寶地他花費了九年時間!


    他對我父母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葛峰,薛虹,我帶小正來看你們。”叔父佇立在墓前,看著墓碑講。


    我拿出香點著,拜了六下,開始燒元寶紙錢,不一會火光彤彤。


    “小正已經上了研究生,我把他培養成才也算對得起你們……”


    叔父自顧說著,盯住墓碑,仿佛他們就在眼前。


    太陽已經出來,射在身上熱氣騰騰,我倆額頭蒙上一層汗珠。


    磕完頭,站到他身旁。他對著墓碑一聲不響。


    這一百五十六字三龍鼎上究竟藏了什麽狗屁千古秘密,父親命都不顧要去護它!那夥歹徒究竟是什麽人,是衝著秘密還是衝著鼎去的,銘文普通人不可能看懂!按現在的市場行情,青銅器上一個銘文值兩千,僅這一百五十六個字,就值三十多萬!如果真是為了獨占秘密殺人滅口,他們如何認得父親和隊長,難道考古隊裏有內應?


    “走吧。”他突然開口。


    默默調頭下山。


    迴到家,洗個澡,來到學校。論文還要改,直接去圖書館。


    吃完午飯,一進宿舍,李賢正等著我。


    “符籙寫好了吧?”他問。


    從包裏掏出來,遞給他,“貼在窗戶上就行。”


    他捏著符籙仔細審視,像看著稀罕東西。“想不到這張小紙片就能他媽的要人命,怎麽貼?”他一臉謹慎。


    “靠,貼張紙也不會啊,用透明膠帶,字符朝向窗外。沒那麽神秘,不貼你也死不了!”


    “那最後會怎樣,生病?”他小心翼翼把符籙夾進書裏,放入包中。


    “肯定生病啦,然後你去看病,但不管吃什麽藥都沒用,總也好不了,反反複複,就這樣耗著。”


    “媽的,那不折騰死!要是多貼幾張,會不會反過來把三潤茶樓的陰氣陽氣吸過來,應該好好整整他們!”他一本正經講。


    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真有創意,符籙要想起大作用,必須擺風水局,要施法念咒,非常複雜。但害人終害己,不能隨便搞!”


    他點點頭,臉上不爽,“現在就迴去貼!”


    “對了,我懂風水五行的事別傳出去,同學都來找就煩死了!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已經講出去了!”


    “放心吧,嘴沒那麽快,我誰都沒說!”說完背起包,大步出門。


    昨夜沒睡好,洗完臉,倒床上就睡。


    醒來後,還是去圖書館。這篇論文不足之處太多,忙到九點多才迴到家。


    叔父還在書房看資料。


    “怎麽這麽遲?”他問。


    “那篇狗屁論文實在難寫,改了又改,一直在圖書館裏查資料。”我說。


    “十點半出發,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到時候別緊張,沉住氣,沒什麽。”


    瞥見沙發上的包,心陡然一跳。幾步到沙發邊,拉開包——銅八卦、幾張製三煞符。叔父看著我笑笑,“很簡單,一個小孩而已,沒老虎可怕。”


    含糊應一聲,心中緊張不安,感覺像要上戰場。去年隨叔父收服那隻狐狸是我最驚心的經曆,這次肯定更加驚險!心底又有一股莫名的激動,按捺不住。


    滬寧高速是全國矚目的工程,於九六年全線通車。中山門位於滬寧高速連接線上,成為南京“客從東來”的門臉,通車後市政府在城門外修建了中山門廣場。中山門的前身是明宮城東麵的朝陽門,劉伯溫選的址。中山門北接中山陵風景區,南臨月牙湖花園,山、水、城、林融為一體。《水龍經》雲“夫石為山之骨,土為山之肉,水為山之血脈,草木為山之皮毛,皆血脈之貫通也。穴雖在山,禍福在水”,這一帶是難覓的風水寶地——合襟水。


    《堪與漫興》曰:“合襟水者,穴前界脈,上分下合之水。如胸前衣襟之交*合,故名。臨頭合腳地方真,上下由來真氣凝,上枕毯簷端且下,合襟下對自分明。”中山門廣場恰好位於合襟水的蟹眼上,風水之佳可謂天造地設。但物極必反,寶地也能變成兇地。合襟水罡氣太盛,中山門是交通要地,過往司機中如有人八字水弱,經過城門處容易突然眩暈,有發生車禍的危險。叔父看出端倪,在九六年向市長進言:應在中山門廣場中心立一青銅辟邪雕塑。辟邪是鎮墓神獸,化煞消戾,最能融度陰陽二氣,正好克製合襟水的罡氣。叔父在市長辦公室裏,兩人密談一個多小時,終於說服市長。但對外界,市裏的說法是:在廣場上安放一個最能代表南京曆史文化的雕塑——辟邪,讓人從滬寧高速下來時,一看到這隻辟邪,就知道“南京到了”!


    這隻高大精美的青銅辟邪經過一年多時間製作,在九八年“登基”,造型上模仿南朝蕭恢墓前的辟邪石雕,古樸雄渾,遒勁昂揚,氣勢莊重不凡。為什麽南京人對辟邪如此喜好,大到巨幅雲錦、玉石雕刻,小到煙盒、電視台台標、公交ic卡上,南京城處處有辟邪的身影,幾乎形成了“辟邪文化”,就是因為辟邪鎮守著南京東大門,是護城重器!


    這隻青銅辟邪得風水先機,立於天地間靈穴上,日久天長,靈氣內聚,神凝於外,將化作人形。叔父算準了日子時辰:今晚的十二點整。


    “今天真累。上午去徐州母校辦點事,遇到個老學弟,是土木係九九級的,非要我給建工學院的學生做個演講——我也算是成功人士!”叔父睜大眼俏皮地說。


    我倆會心笑笑。


    “現在的學生,都把上大學當成度假,除了玩網遊就是談戀愛,哪像我們當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不能這麽講,時代變了嘛。”


    閑聊一會,到十點半,拿上包出門,叔父親自開車。經過半個多小時,到了中山門外的環島。路燈昏暗,映得青銅辟邪朦朦朧朧。車繞了半圈,停在岔路邊,車頭衝著銅像。


    “不會有交警吧。”


    “這裏不是市中心,沒事。”叔父講。


    已經是深夜,過往的車輛很少,與市區相比真是冷清。叔父放下車窗,點支煙慢慢吸。一陣陣風吹來,山風涼爽,野蟲的鳴叫唧唧吱吱,顯得夏夜更加寧靜,心中的緊張焦躁卻絲毫不減。再過個把小時,這個銅像身旁將出現個小孩,七八歲模樣,因為元神剛凝,小孩的行動會比較木訥遲緩。叔父的口袋裏裝著製三煞符,過去抱住他,抱上車,便大功告成。小孩出現前,銅像會周身閃紅光,持續五六分鍾。叔父說我道行尚淺,看不見。


    “當初你有沒有告訴趙市長,說銅像會成精變成小孩?”我打破寧靜。


    叔父吐口煙,噗嗤一笑,“沒有。說了他也不信,但趙市長信風水。我早就講過,官越大越迷信,而且這些人都自以為是,好像比我還懂風水。從哲學上講,人有宗教屬性,宗教信仰是人的自然需求,沒必要壓抑,壓抑反而壞事。但不能迷信,迷信是不分學曆不分階層的,人因無知而迷信!”


    “金百萬說人不能迷信,真是經典!”


    叔父哈哈大笑,扔掉煙頭,轉過身對著我,“講個真實的故事。九五年上海建高架路時,在延安路與成都路高架交匯處,有根主柱要打七根基礎樁,但這些樁打下去就冒上來,非常詭異,想盡辦法也沒用,最後驚動了王市長。王市長親自過問,不知誰出的主意,到玉佛寺請來了真禪法師。真禪法師到現場一看,說下麵有條龍,必須布壇作法,請龍搬家。王市長不由分說,第二天就派人封鎖了施工現場,上下封嚴,老百姓從外麵什麽都看不到。做法時我也在,玉佛寺裏有點道行的都上了,怕有意外,又從茅山請了一些人。先放近兩個小時的炮仗,再誦經念咒做法事,夜裏都不能停,u看書 .uknshu 一直忙到第二天下午。後來施工非常順利,但那根主柱必須鎏銀底,繪上雲紋,外側用青銅浮雕雕上九條盤龍。這是用九龍入淵局堵住龍眼,也是乾卦第五爻‘飛龍在天’,讓龍飛升,免得以後迴來惹事。這是上海高架路的幾千根支柱裏,唯一一根銀底龍紋的支柱。真禪法師因為泄露了天機,沒多久便圓寂了。我就是從這件事後,決定每年隻做一筆生意。那天現場剛解封時,市民看到很多和尚道士從裏麵出來,地上遍布用紅紙蓋著的祭品,法器和紙灰到處都是,紛紛探頭觀望,路對麵的人都跑來,用詫異的眼神瞧著我們。在他們眼裏,這是搞封建迷信。但對我們,這事生死攸關。所以說:無知導致迷信,萬事萬物都有科學道理!”


    “是啊。我現在的水平還不行,有時會陷入迷茫,遇到想不通的事就會用迷信的東西解釋。”


    “中國的風水文化裏有些迷信的糟粕,但這也難說,也許沒有糟粕。還是那句話,因為用現代的科學知識解釋不出來,所以那就是迷信糟粕。”叔父說著陷入思索,自顧皺起眉。沉默幾秒,抬頭看向我,“你還年輕,跟著我慢慢混。”


    說笑一陣,忍不住打個哈欠,一看手表,差九分鍾十二點。叔父靜下臉,兩隻手緊握,盯住青銅辟邪,一動不動。星鬥亮晶晶,夜涼如水,車裏頓時安靜,外麵的噪聲直往耳朵裏鑽。心突突跳,摸摸口袋裏的製三煞符,用力拍拍。


    銅像依舊昏暗朦朧,像一抹剪影,映著燈光黑中泛黃,脊背一條灰線油光鋥亮,絲毫看不出什麽紅光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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