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建在胸口摸了摸,感覺到那塊令牌的凸起,心中放心了許多,開口道:“說起來,我也是個讀書人,隻是家業頗大,父親又隻有我一個獨子,不得已,這才棄文從商,迴去繼承了家業。


    子不語怪力亂神,胸中自有浩然氣,何懼天地鬼與神?


    原本我對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是不相信的,怎奈何命中注定要踏上仙途,無奈,無奈啊!”


    許宣看他一副裝腔作勢的模樣,不由覺得有些好笑,方才“昆侖仙山”四字帶來的驚詫也消褪了許多。


    笑道:“範兄說得沒錯,命裏有時終須有,你命中注定,或許就是個逍遙快活的陸地神仙。”


    範建道:“漢文莫要笑我,走到今天這步,說到底確實是被逼無奈。


    乾州城中蠱,蘇州府奪參,在你們這些修行中人眼中,我們這些凡人與螻蟻何異?


    我說這話不是針對漢文,實在是心有所感。於是便想著,既如此,我便要尋仙訪道,等到有朝一日學成仙術,也讓那些草菅人命的修士感受感受任人宰割的滋味。”


    許宣搖頭道:“範兄想得太過簡單了,世俗有王法,仙道也有天條,可不是有了法術,就能肆意為之的。”


    見範建聞一副不可置否的樣子,許宣也沒再多說。許多事情總要自己經曆才有切膚之痛,這時說得多了,反倒有些交淺言深,壞了兩人交情。


    況且,因果業力,天道天條,也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


    現在範建既然有心修道,太早知道這些事情,對他而言未必就是好事。


    於是,轉過話頭問道:“這麽說,範兄如今尋到仙緣了?”


    範建“嘿嘿”一笑,說道:“若是旁人問,我斷然不會吐露半個字,但漢文你兩次救我性命,又是此道中人,告訴你也無妨。”


    “噢?說了聽聽。”


    範建道:“我原本是想去尋漢文拜師學藝的,奈何卻沒這等福分,數次登門都不見你蹤影,心灰意冷之下,我便迴到府中,遍尋古籍,想找些蛛絲馬跡,看看哪裏有名山大川,仙家福地,再按圖索驥,前去碰碰運氣。”


    許宣心道,這倒和自己剛穿越時一般,當初自己也曾翻遍了家中藏書,也隻在《山海經?海內西經》中看到了怪夢中關於‘昆侖之虛’的記載,難道說,範建也有什麽收獲?


    好奇之下,便問:“範兄今日既然出現在這裏,想來是有所獲了?”


    範建起身從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一卷書,放在許宣麵前,指著書名道:“漢文,屈夫子問得好啊,‘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屈原的《天問》。”


    許宣拿起書卷,翻了翻,說道:“這等世紀之問,範兄找到答案了?”


    範建搖頭道:“我隻是個買賣藥材的俗人,哪裏答得了這等問題,隻是我瞧著《天問》,心中便想,都說白日飛升,與天地同壽,那這些飛升的修士都去了哪兒?天又到底在哪兒?是我們頭上的湛湛青天?還是說那些人跡罕至的名山大川?


    後來我又在一些誌怪小說中看到了昆侖仙山的記載,《爾雅》中說,‘三層為昆侖丘’,第一層叫樊桐,第二層叫玄圃,第三層叫增城。


    於是我就想,難道說這裏的昆侖丘就是傳說中的天,修士飛升之所在?


    那昆侖丘又在哪裏呢?”


    許宣沉默不語,心中卻極為驚訝,沒想到範建單憑幾本市麵上常見的古籍,就能猜測到幾分端倪,這可比自己當初強上不少。


    看許宣不說話,範建也不在意,自顧自說道:“為了找到昆侖丘,我又翻閱了《穆天子傳》,上麵曾記載,周穆王西行,曾經到過古昆侖。


    看到這裏,我大喜過望,又將《穆天子傳》仔細翻閱了十餘遍,特意求教了許多曾經來過西夏的行商,終於找到了一絲蛛絲馬跡。


    漢文,你猜周穆王曾到過的昆侖到底在何處?”


    許宣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試探著問道:“莫非就在此地?”


    “哈哈哈!”


    範建仰頭大笑,片刻後才拍著許宣的肩膀道:“漢文果真是有慧根之人,一猜就中,一猜就中啊!”


    說罷,範建拉著許宣衣袖來到桌案前,攤開一張繪滿標記的宣紙,竟是一張略顯潦草的手繪地圖,上麵先用筆墨勾勒出了地形、城池、疆域,又用朱砂標記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箭頭。


    範建指著其中一個點,說道:“周穆王自何地出發我們並不知道,姑且假設他從西周都城宗周出發,也就是如今的長安西北,經河宗、西夏、河首,最後至昆侖,共計8100裏,其中河宗至昆侖共4700裏。


    我曾問過有到過河宗和蕃和郡的行商,他們口中兩地路程,竟與《穆天子傳》中所述的距離相差仿佛!”


    許宣看著宣紙上密密麻麻的箭頭,標記,皺眉迴憶著以前學過的地理知識。


    古人以6尺為1步,300步為1裏,也就是說,這裏的1裏,相當於後世416米左右。


    而河宗便是後世唿和浩特一帶,範建說周穆王從河宗到昆侖山,總行程4700裏,也就是折合後世1974公裏。


    倘若周穆王的行程真如他宣紙上所繪,從內蒙古唿和浩特到甘肅酒泉,直線距離大約應是1500公裏,再加上沿途兩成的繞路,以及在周邊遊玩的行程,實際距離應當是1800公裏左右……


    1974、1800,這……


    當真與《穆天子傳》中記錄的行程大致相等啊!


    範建不是許宣,這個時代也沒有後世那般詳盡的地圖可以供他查閱,但正是因為這樣,許宣才更加驚歎他的發現。


    見許宣仍舊沉默不語,範建又從一旁抽出一本書,興奮地翻開書頁,說道:“你看這裏,這本《括地誌》是唐初魏王李泰主持編撰的,這裏也有‘昆侖在肅州酒泉縣南八十裏’的記載!”


    “這……或許隻是巧合,後人牽強附會罷了,當不得真,範兄你來此地想必也有些日子了,可曾看到什麽仙佛蹤影?”


    雖說心中已經有幾分相信範建的說法,但許宣心裏卻知道,所謂的昆侖仙山並不在酒泉,而是在另一片天地中,隻是看範建這般興奮,他實在不忍心說出真相。


    範建聞言,搖頭道:“漢文此言差矣,若是一兩處記載,或許還是巧合,但若是三處、四處呢?


    漢文,你也是讀書人,想必應當讀過《禮記·檀弓下》,其中有記載,‘葬於北方,北首,三代之達禮也,之幽之故也’。


    《禮記·禮運》也有雲,‘故死者北首,生者南鄉。’


    這兩處記載都說死人的頭都是衝著北麵埋的,死者為大,頭顱乃是六陽之首,何以埋葬先人時卻都要‘北首’?


    在我看來,便是因為天就在北地,《禮記》中說的‘北首’,便是死者朝著昆侖的方向,以便轉世往生罷了。


    而這裏的北地,便是如今我們所在的蕃和郡!這裏雖位於西北,但我想,昆侖仙山必然廣大無邊,如此一來,絕不是區區一城、一郡所能囊括的。


    如此一來,如今的西北,在天下人眼中,便與北地無異了。”


    許宣聽範建說了半天,每句話都是引經據典,自有出處,這讓他想反駁都沒有機會,心中不由也生出了一個模糊的想法。


    莫非……四神當初禦使古昆侖降臨人間,當真便是落於此地?


    “漢文,你在聽我說嗎?”


    範建拿起桌上一盞涼茶一口飲盡,看許宣雙眼出神,久久不曾答話,不由有些不滿。


    追問道:“漢文你是修仙之人,應當知道昆侖仙山所在,你告訴我,我說的到底對不對?”


    “啊……哦……”


    許宣迴過神,還是不忍說出真相,想了想說道:“如今我也才元嬰境界,距離白日飛升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你問我昆侖仙山在何方,我確實不知曉,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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