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敖應再次說起“水火相濟”,一旁白素貞不由若有所思,伸一根手指在杯中蘸了蘸,就著殘酒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許宣掃了一眼桌上字跡,雖然心中也有所察覺,但看到那幾個字時,眉頭還是不由跳了跳。


    席間隻有他們四人,許宣夫妻一番動作自然落在了敖放眼中,不由笑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往後錦兒就托付給二位了。”


    說完,敖放站起身,如老農一般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又對敖錦道:“往後你就跟著白神君吧,也算你的一番造化。”


    敖錦點點頭,伸手拉住自家爺爺衣襟,眉眼中頗有幾分不舍。


    “爺爺什麽時候迴來?”敖錦問。


    敖放伸手在她頭頂摸了摸,眼中也流露出許多愛憐之意,說道:“這事爺爺也說不準,總歸要有些眉目了才好迴來,這些年一直畏畏縮縮,眼看已經半截身子入了土,必須得為你們這些晚輩謀個出路,且等著吧,不會太久的。”


    敖錦抿了抿嘴唇,雪白的貝齒在下唇上咬了咬,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片刻後才道:“錦兒也知道爺爺心意,隻是凡事還是莫要強求才好,錦兒已經沒了爹娘,不想再失去爺爺了。”


    見她麵露悲戚之色,敖放心頭一軟,俯身在她柔嫩的小臉上捏了捏,指了指許宣,笑道:“好了,沒你想的這般複雜,沾他的光,掃除了許多世間障礙,那幾位大人物的一時也顧不上我們龍族,這般好的機會千載難逢,爺爺可不能錯過了。”


    許宣在一旁聽著,心中隱隱明白了一些,忍不住問道:“龍君,晚輩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


    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麽,敖放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何你們毀了敖應肉身,我還為你們夫妻解圍,封了白素貞錢塘水神,如今又肯將錦兒托付給你們?”


    許宣點點頭,有些事情自己猜到是一迴事,別人親口承認又是另一迴事,想來以敖放的身份,也不屑說謊。


    敖放起身,負手在殿中踱了兩步,歎道:“這宮殿當年我也曾住過,那時我連真龍之身都還未修成,如今卻是熬成龍族第一人了。


    世間生靈,活得越久便越愛惜性命,我也不能脫俗啊!十八次天劫,自天道改易後,從未有人渡過十九次天劫,當年黃河龍君如何?一生叱詫風雲,到頭來說是殯天,卻被天劫轟得隻剩下一對龍角,數片殘鱗而已。


    都說百忍可成精,現在看來,‘忍’字頭上這把刀不僅能磨練心性,也能磨平胸中血性啊!


    你我都是修行中人,修性亦修命,倘若修到最後,依舊難免一死,總會想著掙紮一番,你說是不是?


    那日在水府中見到你們夫妻二人時,我就感應到了老二龍魂的氣息,他心中貪欲作祟,先受天道反噬,最終落得個身死道消,這本就是他命中劫數。


    你們若一味心慈手軟,沒有半點狠辣手段,我反倒要看不起你們了。


    不過……”


    說到這裏,敖放沉吟了一番,眼中精芒閃動,狠狠在許宣臉上掃過:“倘若你們連他龍魂都打散了,我也隻好出手為他尋個公道了!如今既然老二已經與你們有了交易,我也樂得如此。什麽真龍之身,天劫之下都是虛妄,隻要龍魂仍在,就有重頭再來的機會,說不定,到頭來這劫數反倒成了老二命中的變數。”


    聽他一番話說完,敖錦雙眼不由一紅,背後掩日槍忽然大放光明,小手捏槍,斜斜一指許宣,怒道:“爺爺,難道真是他們殺了二叔?”


    “好了。”敖放淡淡道:“你二叔都看開了,你這小丫頭還有什麽好計較的?他性子素來急躁,才脫牢獄之災,又入他人算計,借此機會讓他跳將出來,也是一件好事。”


    敖錦聞言,依舊有些忿忿不平,怒道:“我二叔早已修成真龍之身,一身法力比之四海龍君也隻相差仿佛,就算被天道反噬受了重傷,也不是你能抗衡的,你們到底使了什麽詭計,害了我二叔性命?”


    這時,許宣仍在琢磨敖放剛剛的話語,並未顧得上敖錦的質問。


    聽敖放所言,這條老龍顯然是知道白素貞身份的,甚至……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修行萬年,渡過天劫十八次,已至曆代龍族渡劫巔峰,心中料定自己渡不過下一次天劫,惜命之下,就想借自己和白素貞這兩個變數搏一搏。


    為自己搏一條生路,也為龍族搏一個未來!


    “哎,我問你呢,怎麽不說話!”見許宣不答話,敖錦心中更怒,掩日槍上光芒越盛。


    許宣這時才迴過神來,正要答話,一旁敖放卻開口道:“錦兒,不得無理,爺爺既然將你留在水府中,你就不再是什麽錦公主,而是錢塘水府中的一個尋常宮娥,怎可如此對水府主人無禮?”


    “是,爺爺!”


    敖錦有些委屈的撅著小嘴,收了手中掩日槍,抱拳朝許宣和白素貞行了一禮,梗著脖子道:“敖錦失禮了,還請白神君和許公子勿怪。”


    見此情形,白素貞忙上前將她雙手握住,柔聲道:“錦公主不必這般客氣,以後你我姐妹相稱就好,既是姐妹,平日行事說話自然沒這許多規矩。”


    敖錦聽後,心中怒氣稍平。


    自那日在演法地中輸了許宣一陣,向來心高氣傲的敖錦就對這個依仗兵刃的人族修士頗有幾分不服,自覺真個比試兵刃,隻需十餘個迴合,自己就能將此人刺於槍下。


    現在從敖放口中得知自家二叔也是被他所害,自然而然也覺得許宣定是使了什麽陰謀詭計,否則斷然不會是如今這般結果。


    她自小跟著敖放長大,敖應又被囚湖底五百年,說來二人並未見過幾麵,但親人之間天然就有許多牽掛,尤其是對她這個自小失去父母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雖然自己爺爺說此事對敖應來說或許是福非禍,乍聞此事,敖錦心中一時依舊難以釋懷。


    不理仍舊忿忿不平的敖錦,敖放忽然饒有興趣問道:“若不是察覺到老二龍魂氣息,我也不信僅憑你們夫妻二人,就能無聲無息之間潛入錢塘水府,不驚動一人斬了老二,你們到底用的什麽法子?”


    “陽神、陰神?”


    剛剛來時,他並未看到許宣憑借陽神勘破申公茂元神變化的場麵,直至這時才察覺兩人靈台中的不同,不由得讚歎了一聲。


    忽然被敖放看穿底細,許宣也不驚訝,隻覺這老龍目光淩厲,被他目光一掃,自己好似眾目睽睽之下被剝掉所有衣物一般,全然沒了半點秘密,心中不由對他更加忌憚了幾分。


    “龍君好眼力!”許宣讚道。


    “原來如此!”敖放恍然道:“想我龍族肉身何其強橫,就算隻是真龍,除了那些肉身成聖之輩,世間也無人能匹敵。


    陽神玄妙堪比仙靈,腦後一點靈光鎮壓萬法,難怪能夠悄無聲息突破水府陣法,連三娘和錦兒都不是你們對手。


    不過……老二魂魄也已經到了大成陰神境界,我觀你陽神依舊形神分離,想來成就也是剛成就此等境界不久,單憑此法你也不能這般輕易就斬了老二,定然還有所憑借才對。”


    聽著敖放自言自語,許宣心中不由暗自讚服,說道:“龍君所言不差,晚輩聽聞五百年前洞庭龍族北伐涇河老龍,魏征夢中斬龍之事,想來敖應龍君心中對此事應當記憶猶新,這才憑借陽神編織夢境,效法了昔日魏丞相故事。”


    “夢中斬龍?”敖放思索片刻,說道:“你這法子,倒有些像是那個陳摶老道一脈的法門。”


    許宣拱拱手,笑道:“陳摶晚輩無緣得識,倒是從一個名叫陳二的道長哪裏學會了一門《浮榮真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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