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穀截迴身看著許宣,淡淡道:“小友放心,本座雖然也是殺伐果決之輩,但今時不同往日,自然不會再造殺劫。


    這姑娘資質隻是尋常,但能得我附身體內奇經八脈便已經豁然開朗,較之常人雄渾許多,往後再修行,自然有許多妙處,這也算是本座借她肉身一用的報答吧。”


    聽到阿奴無事,許宣心中一鬆,說道:“國師既然渡劫成功,何故假死於世,若要來見我,大可光明正大過來便是,為何藏頭露尾,與一個小姑娘為難。”


    完顏穀截長歎一聲道:“本座此行也是無奈之舉,直至渡劫飛升時才明白,縱然我以妮蒂亞傳授的法子暫時洗盡一身業力,渡過天劫,成就純陽元神。


    但元神一成,肉身亦被雷劫所毀,那些業力竟如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隨形,烙印在元神之中。


    飛身昆侖需涉弱水、登涼風、過炎火之山,飛升西方佛國亦有無邊苦海,以我這般情形,隻怕一入苦海便再無迴頭之日……”


    “妮蒂亞騙了你?”許宣奇道,以他對妮蒂亞的了解,應當不止於此啊,她總說做買賣便是要銀錢兩訖才沒有因果糾纏,既然完顏穀截將傳國玉璽這等重寶奉上,於情於理妮蒂亞也不會誆騙他才對。


    完顏穀截目光越過許宣,看向庭院中那兩棵小樹,半晌才道:“她雖然傳承神秘,隻怕也未曾去過昆侖、佛國,隻知此法能暫時洗盡業力,卻不知渡劫之後業力還會重歸元神,畢竟……無論是昆侖仙山的煉製,還是佛國的開辟,都是他們這一脈滅世大劫之後的事情了。”


    原本在臨安時驟聞完顏穀截渡劫身死,許宣心中還有些詫異,這時聽完顏穀截說了其中來由才知究竟。


    雖說除了那些肉身成聖的大能之外,一應修士若想飛升都要棄了凡軀,以元神入昆侖,或是佛國。但成仙成佛的前提,卻是能走過兩處仙境之外的那些阻隔。


    從渡劫成功進入待詔期到真正飛升還有些時間,完顏穀截雖貴為金國國師,卻是殺伐果決的人物。一路走來腳下可謂屍山血海,單單被他屠戮一空的大宋景靈宮、萬壽觀修士的師長、好友不知凡幾,若他們知道完顏穀截此時失了肉身庇護,隻怕後果堪憂。


    純陽元神雖然較之元嬰多了許多玄妙,也能施展一些術法,但也如無根浮萍,怎能對付天下蜂擁而至的仇家,若是許宣易地而處,隻怕也隻有假死一途。


    “既然如此,國師不去尋妮蒂亞晦氣,討個解決辦法,卻來我家做甚?”


    完顏穀截看著許宣,眼中意味難明,片刻後才道:“妮蒂亞……即便本座找到她,又能如何?她手段詭異,如今又得了傳國玉璽,隻怕更加難纏,以本座如今境況,如何還敢送上門去?”


    許宣伸手點了點自己胸口,說道:“所以國師就來尋我了?”


    完顏穀截點頭,說道:“正是,本座思來想去,既不敢冒險飛升,又不甘一身道行盡付東流水,也隻有來尋小友了,還望小友看在往日一點情分上舍身幫我一把。”


    “情分?我與國師有何情分?”許宣嗤笑道:“國師是金國國師,我是大宋子民,雖然不曾見過靖康之難景靈宮、萬壽觀血流成河的慘狀,修行至今總也聽人說起過許多次其中情形。


    陸水河畔雖得國師指點,那也不過是國師以我為棋子,想憑此事當作由頭結交龍女三娘,拜會洞庭龍君罷了,若不是我福大命大,今日哪裏還會站在這裏!


    卻不知國師說的情分在哪裏?”


    完顏穀截上前兩步,盯著許宣雙眼,緩緩道:“往日居然不知,小友竟是這般記仇,又是這般隱忍之輩。


    隻是今日這事,小友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噢?聽國師意思,今日便是吃定我了?”


    完顏穀截不答,隻是平靜說道:“本座思忖良久,如今隻有奪舍重修一途,至於身上這些業力,來日方長,再慢慢化解吧。


    既然要奪舍,自然要找對好的肉身。武昌湖初遇時,本座就覺得小友天資卓絕,又機緣巧合得了半枚域外邪魔至高神石,若能借小友肉身修行,想來定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說到這裏,完顏穀截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抱歉笑了笑:“當然,小友放心,定不會誤了你修行道路,如今你也是元嬰初成之輩,待本座奪舍時候,定為你再尋一個廬舍就是,雖然比不得原身好用,但本座可以將小友收入門下,有本座護持,便是修為低一些,天下又懼得誰來?”


    話說到這裏,已經是圖窮匕現,許宣卻不見絲毫驚懼之色,隻是靜靜看著麵前完顏穀截,口中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完顏穀截笑了笑:“你們漢人有句話,倉廩足而知禮儀,這臉自然是吃飽喝足後才需要的物事,等本座奪舍,再成練神返虛第一人後,再將臉麵逐一拾迴不遲。


    和小友說這許多,原本是不想爭鬥起來損毀了我的肉身,現在看來隻怕不動手是不成了。”


    說罷,一道金光閃過,一個有些虛幻的身影阿奴身上冒出,虯髯禿頂,五官古樸,雙眉間生了一個不大的肉痣,正是完顏穀截的純陽元神。


    元神一出,阿奴肉身失去主宰,當即軟倒在地。


    “國師這是要以元神強行奪舍了?”


    完顏穀截單手合十一禮,說道:“還請小友成全。”


    “看來國師不僅臉皮極厚,更無一顆廉恥之心,竟將占人肉身之事說得這般大義凜然。”


    事到如今完顏穀截見許宣麵上竟無一絲懼色,心中不由有些狐疑,竟不答話,忽地金光一閃,便往許宣頭頂天靈處飛去。


    被這金光一撞,許宣隻覺腦海中一陣轟鳴之聲,旋即識海中便多出了一個身影,盤膝而坐,身上散發出萬丈金光,在幽深黑暗的識海裏如同一盞明燈一般。


    “小友當真不走?”完顏穀截看著麵前仍有些稚嫩許宣元嬰,淡淡問道。


    許宣如同三歲孩童一般的元嬰肌膚潔白,渾身不著寸縷,隻是手上握著一塊黑乎乎的磚頭,奶聲奶氣說道:“國師在外麵或許看得不真切,如今既入本人識海,難道還未看出我體內端倪?”


    完顏穀截心中一跳,身上金光更盛,片刻後皺眉道:“你的魂魄呢?你元神未成,怎麽體內隻有元嬰卻無魂魄?”


    許宣道:“國師來得有些不巧,前些日子魂魄剛好離家出走,如今國師既然來了,魂魄自然要來迎接,隻是路途有些遠,所以才和國師說這許多廢話。”


    完顏穀截聞言,暗道一聲不好,當即不留絲毫後手,渾身金光大作,元嬰被金光一照,頓時精神委頓了許多,周身騰起一股淡淡的白煙。


    片刻後,元嬰麵上露出痛苦之色,身上白嫩的細肉如同竟好似化作白煙離體而去一般,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完顏穀截冷笑道:“就算你魂魄在外,那又如何,本座這元神乃是經過天劫洗煉後的純陽元神,如今隻需以元神純陽之力煉化了你的元嬰,你這肉身便由本座主宰,那時,你離體的魂魄也不過是一隻孤魂野鬼罷了!”


    許宣元嬰被完顏穀截純陽的元神之光所攝,竟連開口說話也難,隻是跌坐在地,手捏指訣,苦苦抗衡。


    又過了片刻,許宣元嬰身上贅肉盡去,原本白嫩的肌膚化作蠟黃,一眼看去全然沒了半點可愛之意,整個人竟如地獄中的惡鬼一般,雙眼突出,青筋暴起,胸前根根肋骨清晰可見。


    “再有半柱香時間,這具軀體便是本座的了,小友當真不願離去?”


    就在完顏穀截以為許宣依舊不肯答話時,幹瘦的元嬰忽然睜開雙眼,有些艱難地說道:“不僅在下不願離去,如今隻怕國師要走,也是難了!”


    說罷,忽然一輪明月在萬丈金光中升起,又一個許宣憑空出現在識海中,那輪明月便是他腦後放出的萬丈靈光。


    “你總算來了!”幹瘦元嬰有些埋怨地說道。


    許宣抱歉一笑,說道:“外麵的結界有些麻煩,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


    “你這是……大成陰神?”完顏穀截見多識廣,自然認得許宣魂魄如今的狀態,當即縱身一起,就想從識海中躍出。


    許宣不慌不忙,雙掌倒置,道了聲:“禁。”


    完顏穀截的元神便被定在識海中動彈不得,麵上露出惶急之色,哀求道:“小友饒命,小友饒命啊,方才我也曾為小友留了一條活路,隻是小友遲遲不肯選擇罷了,還請小友也給我一條生路。”


    許宣腳一抬便到了完顏穀截身前,看著曾經風光無限的金國國師,抿嘴沉思許久,才道:“我與國師說來其實並無甚怨仇,隻是如今我陰神境大成,要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突破陽神之境,還需禪師這個純陽元神助我一臂之力。


    原本徐徐圖之也無不可,隻是現在正有大敵當前,總要多一些手段才好護得家人周全。


    今日國師欲取我肉身,卻被我陰神奪了元神,也算命中該有此一劫。”


    說罷,不等完顏穀截開口,如同明月的萬道毫光一閃,自腦後飛出,瞬間就將識海中的元神吞噬幹淨,隨即銀白皎潔的毫光漸漸化做金光,繼而變作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飛迴許宣腦後。


    許宣渾身一陣顫抖,體內天魂、地魂盡數歸於命魂一身。


    陽神境,成了。


    此後魂魄便如真人一般,即便沒有肉身護持也能白日出行,不懼陽光、雷霆,轉世重修再無胎中之謎。


    許宣低頭看看了身前有些委頓的幹瘦元嬰,淡淡一笑,說道:“如此也好,借他純陽元神之光一照,雖然傷了一些本源,卻讓你更加凝練,倒是省去數年苦修。”


    說著伸手一指點在元嬰眉心,腦後紅日中飛出數縷紅芒,元嬰竟如久旱的大地忽然受春雨滋潤一般,一身幹瘦皮膚漸漸飽滿。


    片刻後,化作一個身高五尺的精壯幼童站在識海中,原本蠟黃的肌膚都成了古銅色,肌肉虯結跳動,如同一個精悍的小巨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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