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發生了許多事,但無論是錢塘縣西湖上的風雲變幻,還是臨安城梁王府中的詭譎雲湧,都尚未傳到許宣耳中。


    白素貞這邊自是不想讓自家相公擔心,盧遠聲則在揣測鄧子安那封奏文的用意,如今一切風波都還藏在湖底深處,隻等清風驟起、驚濤拍岸時,才會驚動世人。


    前兩日,許宣如願以償從乾元閣中換到了心儀的赤龍魂和微塵芥子陣圖,功勳還剩許多“萬萬”,正如李曉嫣所說,經過此次獎賞,乾元閣的庫房中已經空得可以餓死老鼠,無奈之下隻能心有餘憾地迴到府中。


    年關將近,既然來了臨安城,無論是師伯柳珠玉,還是門師盧遠聲,依照禮數總要上門拜謁一番才好,如此便耽擱了一天。接著許宣又請同隊的修士在鳳儀客棧中痛飲了一番,直到第三天才收拾行囊準備返迴錢塘。


    這日,關子陽頗為關心地將許宣拉到一旁,問道:“漢文,怎地我看你此次赴京,一身道行竟不進反退,好似弱了不少,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許宣也不隱瞞,笑道:“多謝師伯關心,隻是正在修煉一門功法,所以分了些心神,並無什麽大礙。”


    關子陽好奇道:“是師門中的功法?”


    許宣避而不答,轉而問道:“師伯在黃山上用仙人指路石,煉成的身外化身呢?怎麽一直不曾見到?”


    關子陽“嗬嗬”一笑,說道:“我與龍提舉交好,所以取了個巧,將仙石化身安置在太一宮中了,那裏龍脈之氣最為雄厚,身外化身在那裏修煉事半功倍,等到要成就元神之時,再以門中‘三才和合’之法收了化身中孕養的一點神識,才好厚積薄發,一具突破煉神返虛之境!”


    許宣心中也猜到了幾分,聽他所言果然如此,便道:“那師侄就提前恭喜師伯了,等師伯功成之日,再分出一縷元神主宰化身,又可重蹈覆轍,以分身孕養元神,借而更快元神大成了。”


    關子陽微微一笑,說道:“此法也是取巧了,其中也有許多弊端,一具身外化身倒還好說,若是再多幾具,難免心神錯亂,走火入魔。


    況且,若不是有黃山上的機緣,尋常材料煉製出的身外化身,修行原本就極慢,對本體實在沒有太多助益,否則,隻需煉上三五十具身外化身,豈不是省了許多功夫?”


    話音剛落,關子陽忽有若覺,盯著許宣雙眼問道:“你忽然說這話,莫非……”


    許宣道:“師伯猜得沒錯,正是那樣。”


    “原來如此,你這小子,隻是剛成元嬰不久,就想到身外化身之法,那材料又是何處尋來的?”


    許宣道:“取了些巧,比不得師伯的黃山仙石。”


    關子陽見他不想多說,也不再追問,隻要許宣修為沒有問題便好,至於煉法細處,同為修行中人,自然總有些私秘,就算自己是他師門長輩,也不能打破砂鍋問到底。


    兩人又說了些話,許宣正準備啟程返迴錢塘時,許久不見的郭永臣忽然來到門前。


    見到關子陽和許宣,郭永臣疾走兩步扯住許宣,壓低聲音道:“漢文怎地還在臨安,錢塘縣出事了!”


    許宣一驚,忙問緣由,郭永臣便將幾日前西湖上蛇蛟鬥法,引得天降暴雨,湖水決堤,青白二蛇現出原形,以身為堤,擋住洪水之事一一說了。


    隨即又道:“說來你那娘子也是好心,擔心洪水殃及百姓,才白日當眾顯形,我在錢塘縣太一宮主事的位置上有心為她遮掩,這才壓下了宮中其餘幾名修士非議。


    誰料,錢塘縣那些百姓感念你家娘子救命、舍粥施衣之恩,不僅砸毀了錢塘龍君的廟宇,還商議著準備給她修築一座白蛇廟,如今民間正在募集資金,我想著其中有許多不妥,這廟宇隻怕立不得啊!”


    許宣和關子陽對視一眼,都明白其中關節。太一斬妖令中說得分明,有不服管束者,斬;有自恃神通,禍亂民間者,斬;有妖言惑眾,顯聖稱神者,斬!


    若當真讓百姓把白蛇廟修起來,再讓一些不懷好意之人推波助瀾,隻怕一個自恃神通,禍亂民間,顯聖稱神的帽子就要扣在白素貞頭上了。


    “多謝郭師叔前來相告!”許宣深揖一禮,轉頭對關子陽道:“師伯,事情緊急,如今太一宮諸事已了,我便不再多留了。”


    關子陽點頭,寬慰道:“這事隻是民間百姓自發行為,與素貞無幹,隻是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出原形,雖是為了阻擋決堤湖水,總有自恃神通,禍亂民間的嫌疑,你快些迴去吧,京城這邊自有我去疏通關係。”


    出了臨安城,許宣一路北行,方才郭永臣隻是說了些百姓見聞,並不知道三娘上門提親、擄人,龍君出手奪寶等事情細節。許宣心中思量,八首巨蟒肯定是周鴻無疑,隻是不知那條白蛟又是誰?西湖水域暗通錢塘,莫非是那個錢塘龍君的子侄?難怪憤怒中的百姓要去砸了龍君廟了。


    自從那日在斷橋涼亭中用美酒釣出錢塘老龍後,自己便去找了王不易和朱邪,做了一些安排,隻是如今才過去區區幾日,也不知地府中情況如何。


    朝廷那邊有關子陽打點,想來應當無事,隻擔心此事給了金山寺法海由頭,那就有些不妙了。


    “真是可惡!”許宣心中怒道:“穿越之初還以為自己隻要有了名、利,又有了修行在身,還有上帝視角知道劇情走向,自然能夠迎娶白富美,出任ceo,哪裏知道這背後還有這些複雜的關係。


    王道靈、蜈蚣精、金鈸法王,都不過是些嘍囉罷了,法海、真武、菩薩、徐乾……這一雙雙黑手要到何時自己才有實力一一斬去!


    和這些仙佛大佬想必,自己與當初肉體凡胎的許宣麵對法海時,又有何異?


    難道說重生一次,還是逃不脫命運的擺布?”


    迴到錢塘縣,一眼望去,街景依舊。原本滿城的泥沙已經被人清理幹淨,自家門前果然搭了幾個粥棚,小青、周鴻和五鬼在裏麵忙碌著。


    看著那些百姓一人捧了一隻碗,蹲在牆根背風處滿足地喝著,許宣心中不由長歎一聲“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隻是,自己與他們又有什麽區別?左右不過是自己頭頂打架的神仙更高級些罷了。


    周鴻眼尖,瞧見站在遠處的許宣,雙眼一亮,高舉鍋鏟打了個招唿。


    許宣點點頭,正想推門而入,大門卻“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打開,一個白衣妙人露出了半張宛如謫仙的臉。


    兩人對視,彼此眼中都閃過一抹欣喜,外麵那些仍捧著碗喝粥的災民見了,忙棄跪倒一地,口稱:“多謝白娘娘救命之恩。”


    白素貞一把將許宣拉了進去,溫柔一笑,又向外麵災民道:“天寒地凍的,大家還是早些迴去吧,酒坊那邊也設了粥棚,諸位鄉親實在不必跑這麽遠來這邊喝粥的。”


    有災民叩首道:“能見到白娘娘一麵,便是再遠些,也值得。”


    眾人齊聲稱是,又有人說:“白娘娘熬的粥,能喝上一碗,人都要精神些呢。”


    “嗨,豈止精神些,要我說啊,起碼多活十年!”


    “沒錯,沒錯,酒坊那邊的粥雖然用料一樣,怎比得上白娘娘舍的粥?這可是天上神仙才能喝到的東西。”


    ……


    白素貞見眾人七嘴八舌,臉上神情也不似前幾日那般陰鬱,想必也是生活有了著落之故,心中不由大感寬慰,也不再多勸,溫言又說了幾句,這才關門走進院中。


    “娘子這些日子辛苦了!”許宣伸手握住白素貞的柔荑,深情說道。


    他並未說出郭永臣的擔心,既然自己娘子能獨自麵對錢塘縣這些局麵,自己又何必再讓她擔心?如今自己迴來了,事情便是再麻煩,總有自己來處理,說出來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白素貞道:“官人不怪妾身做事魯莽就好,隻是那時形勢緊急,來不及多想,唯恐慢了些就有更多百姓遭殃,此時終是因我們而起,總不好累及他人。”


    “娘子不必多說,你這般做自有你的道理,我隻是心中甚是愧疚,讓你如今還這般操勞,若再有怪你之心,那就著實不該了。”


    夫妻二人一番言語,彼此都有體諒之心,片刻間就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


    聽說竟是洞庭湖龍女三娘為小白蛟敖磊提親引發的衝突,還擄走許嬌容,奪了白素貞手中壬癸玄精旗,許宣不由大怒,心中卻有些奇怪,陸水河畔洞庭龍君不是說過不能摻和此事嗎,怎麽如今錢塘龍君竟然這般大膽?難道說事情又有什麽變故?


    “娘子勿憂,就算他是錢塘龍君,這般奪人法寶,也要給個說法才行!”


    白素貞似是想到什麽,忽然掩嘴一笑,說道:“知道官人想為妾身出氣,隻是他是錢塘龍君,水族正神,一身道行已至世間法盡頭,又是真龍之身,我們如何惹得起?


    說起來妾身以往竟沒看出,姐夫還是個性情中人,行事百無禁忌。聽聞此事與錢塘龍君有關,竟尋了一些百姓,將天降暴雨、西湖決堤的罪名按在他身上,帶人直接砸了龍王廟,也算是為妾身出了一口氣。”


    說罷,白素貞低頭看了看已經越發高高隆起的腹部,柔聲道:“如今孩子即將臨盆,我們還是莫要招惹這些事情了,先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吧。”


    “惡鬼怕混人,姐夫此舉確實解氣,我在臨安就聽說了這事,隻是沒想到竟是他領的頭。”


    聽到白素貞言語中有息事寧人的意思,許宣又歎了一聲:“雖然我們不想惹事,但隻怕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官人此言何意?”


    許宣從芥子袋中取出從臨安帶迴的幾樣小吃點心,又把從太一宮拿到的赤龍魂和微塵芥子陣圖放在桌上,才道:“隻是心有所感罷了,這是為夫尋到的一張陣圖,等過了春節,我們還是把姐姐、姐夫一同接到蘇州去吧,依照陣圖在白玉京布下陣法,這樣凡事也有個防備。”


    說到這裏,許宣忽然抬頭問道:“那姐夫如今豈不是已經知道娘子身份了?”


    白素貞道:“自然知道了,姐姐、姐夫都是世間難得的好人,並未因此對妾身生出什麽厭惡,這讓我心中很是感激。”


    “感激的話,應當是我說才是!感謝娘子辛苦,為許門留下後代根!”


    許宣環手攬過白素貞日趨豐腴的腰肢,另一隻手在她小腹輕輕撫摸著,雖然明知十月懷胎誕下的將是文曲星君,但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還是讓他覺得頗為神奇。


    “官人不擔心妾身腹中懷著的是文曲星了?”白素貞去了取了一塊桌上用油紙包好的紅豆糕,輕輕嚐了一塊,笑道。


    許宣自不能說出自己已經備好人道火,專等星君降世之事,隻道:“文曲星又如何,那也是你我骨血,隻是錢塘龍君的事卻不能就這樣算了。”


    “官人!”白素貞小拇指微微翹起,伸出中指、拇指拈了一塊紅豆糕喂入他嘴中,柔聲道:“如今姐姐和妾身也並未真有什麽事,錢塘縣百姓雖然家財受損,但也能彌補,就不要再生事端了,至於壬癸玄精旗……”


    白素貞雙眼含情,將臉貼在許宣胸膛,柔聲道:“丟了也就丟了吧,以前是有姐妹需要妾身保護,所以修行才不敢懈怠,如今有官人在,妾身隻想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尋常女子。”


    嗅著白素貞發間清香,許宣環抱佳人,把頭靠在她耳畔,指尖挽著一縷發絲,低聲道:“娘子再給我一些時間,總不會讓你失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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