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兒咂!要不要停車休息會兒?不行就讓我來開!”在高速路又打了一個轉彎燈時老爸說道:“我還以為高速路開通了,這邊的路就好開很多呢,沒想到還是這麽有起伏的。”


    “爸爸,要不下個服務區休息下吧,我想上廁所!”南南嘻嘻笑著,經過十年的學習,南南終於迴家來,她已經變成了個漂亮的少女,大大的眼睛總是撲閃撲閃。


    兔兔也立即說道:“我也想上廁所!淩晨三點開出來到現在快三個小時了,我還沒去過呢。”


    停進服務區,老爸下車伸了個大懶腰,直奔男廁。


    我也下車活動筋骨,外公外婆七十大壽,當然是要組團迴家的,新媽媽早就開始安排這些事情,禮物把車廂後麵堆滿了,還抱怨老爸買的車子,後尾箱太小。


    本科四年,研博讀完,剛剛開始工作,老爸已經開始將手頭的事情逐漸交到我手中,他跟新媽媽,開始朝國外的各色建築出發,從他帶迴的速描來看,主要在東歐一帶,各種歌舞劇院的建築外觀讓他特別感興趣。


    車子開到中司寨的側門口外平台上,那兒已經停了十幾輛車,中司寨這些年不停擴建和改造,十年間每次來,都能看到不小的改變,但我隻是本科讀完時來了一趟,中間有六年都沒有來過。


    順著原先鋪滿青石板的路往前走,兔兔驚訝地說:“哥哥,以前路不是這樣的!現在都變成水泥路啦!”


    “嗯,是啊!”我舉目四顧,這裏,很安靜,連狗吠聲都聽不到,倒是有幾隻公雞大模大樣地從道上踱過,宛如閱兵的將軍。


    新媽媽走著走著忽然說道:“廷娃,這裏,怎麽會這麽安靜?連個人也沒有?”


    “我也覺得奇怪啊!”四下裏張望,的的確確是沒有人。


    “喂!那幾個漢人,你們進來幹什麽的?這裏不準閑雜人進來!”有個壯年男子手中拿著一塊藍色的布走了過來,上上下下戒備地看著我們。


    我上前用苗語打了招唿。


    那男子驚訝地看著我:“你是丹妹的兒子?”


    我點點頭,那男子走上前拍拍我肩膀,“我是你墩叔!原先羅司寨的時候,你們常到我家來換蘑芋豆腐吃。”


    我想起來了,接著又將家人介紹給他,他向我們行了禮,遂說道:“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新鬼師繼任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趕緊去祭壇觀禮吧!在那上麵!我先走了啊!你上去之前把那個搭杆放下來。”


    搭杆放下,閑人莫進,先前大概是墩叔原本就是來放搭杆的。


    繼任大典?


    祭壇?


    扭頭看向老爸,他眨眨眼:“嗲能成為大鬼師了!”


    我點點頭:“啊!”


    老爸捶我一拳:“笨兒子,嗲能成為大鬼師,你都不想著要送點賀禮麽?白瞎了人家整整照顧你三年!”


    “哦,哦,好的!”我這才反應過來老爸的意思,可是我們隻是迴家來看外公外婆的,給嗲能帶的,無非就是兩套新衣服,這個送去當繼任賀禮也實在太不合適了。


    新媽媽趕緊翻包,“我這兒,隻帶了六千多現金,老霍,你那兒有多少?”


    老爸將錢包翻出來,最後湊了個八千八。


    “兔兔,把你那個裝彩貼的小紅盒子拿來,我們身上都沒有帶利是封,誰知道會這樣?”新媽媽念念叨叨地說道:“老霍,要不把那個給外公他們的利是封拆了?”


    我搖頭:“那上麵已經寫了壽比南山,很不搭的嘛,外公過壽,嗲能心裏有數的,不好不好,就拿兔兔那個小紅盒子吧,還有這麽點喜慶意思,再說還能捆個彩繩,綁個蝴蝶結。”


    想想嗲能收到這麽娘裏娘氣的小盒子,會不會臉更僵硬了。


    順著小道,往山上走,那兒有個平台,在群山懷抱之中,平素他們有祭祀活動,都是在這裏,當然,普通的祭祀,在寨子裏,這個是在寨子最東頭,每天太陽第一抹金光都會曬耀在那個祭杆上。


    遠遠就能聽到鼓聲,還有吹牛角的聲音,莽筒、寥、還有古瓢琴,音調宏遠莊重,木鼓和皮鼓聲,穿插其中,讓人覺得十分肅穆端凝。


    平台上、平台下,山穀,山間,漫山遍野,都是穿著藏青色或者黑色苗服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龐大的苗家人群,原本青翠的山穀被藍黑色所取代。


    跪、叩、禱唱、再跪、叩、禱唱,拉烏爺爺身著盛服,將鬼師的銀牛角頭盔戴在新鬼師頭上,莽筒再度吹出長長的詠歎調。


    繼任大典完成,苗家盛典後,長長的桌子就擺了出來,早已在家準備多時的苗家女人,端出了她們的拿手好菜,鞭炮聲、鑼鼓聲,聲聲不斷。


    新任鬼師,艾莫索赤嗲能,將被記入鬼師史冊,就算中間隔一個山穀,我也能認得那個拜伏在祭壇前的人就是他。


    敬賀之禮,在山穀間排了一大堆,有送半扇豬肉的、有送精致銀器的、也有送蠟染和手織布的,獨我,送了一個俗之又俗的紅包,那紅盒子夾雜在這些賀禮之間,顯得不倫不類,老遠就看到綁得有點歪的蝴蝶結。


    “你來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嗲能站在我的後麵,他穿著黑色的長袍,戴著銀牛角頭盔,眉間的紅痣豔麗無比,但整個人都顯得凜然肅穆,又是幾年不見,他成熟了不少,少年的青澀完全消退,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不悲不喜,跟超脫凡塵了似的,頓時覺得,我好象應該送他一部什麽心經之類的更搭配。


    我朝他笑笑:“你今天很拉風啊?”


    嗲能勾勾嘴角:“職責所在。”


    我張張嘴,不知道怎麽接話,隻好換個話題:“那個,我外公外婆過壽,你來嗎?”


    嗲能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當然,到時候我會把我的夫人介紹給你認識。”


    “你夫人?”我瞪大眼睛,“你結婚了咋不告訴我?”


    “說了也沒用,你不在國內。”嗲能攤攤手,“陳爺爺的壽辰是明天中午開始吧?”


    我點點頭,“明天中午十一點就開席,你不要遲到,還有拉烏爺爺要到哦!”


    嗲能嗬嗬笑起來,我再次見到了久違的酒渦,他朝我擺擺手,離開了,長長的黑袍迎風飄舞,他從一個小鬼師,成長為大族鬼師,高中的三年,一個冷淡卻又剛毅,數次受傷也沒有放棄我的好朋友,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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